他看得仔细,李纨的心也随着他翻阅的动作忽上忽下。
王熙凤见状,朝丰儿使了个眼色。
丰儿会意,上前将手中两个锦盒放在紫檀案上,轻轻打开。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套文房四宝:一支紫毫笔,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一锭松烟墨,墨身镌着“金不换”三字;
一刀澄心堂纸,纸色如玉;一方端溪老坑砚,石质温润,雕着岁寒三友图案。
第二个盒子里则是两函书:一函是宋版《论语集注》,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一函是新刊的《十三经注疏》,墨香犹存。
“这些是珠大嫂子的一点心意。”
王熙凤笑道,“知道举人什么不缺,可拜师总要有个拜师的礼数。这套文房是珠大嫂子嫁妆里的老物件了,这书是我前儿特地让人从书局淘换来的,都是正经的好版本。”
李纨忙道:“些微薄礼,不成敬意。只求举人……再考虑考虑。”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没忍住,一滴泪滑落下来,慌忙用帕子拭去。
贾兰看见母亲落泪,小脸绷得更紧,忽然又上前一步,再次跪下:“先生,学生……学生一定刻苦用功,绝不辜负先生教诲。求先生……收下学生吧。”
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曾秦。
曾秦看着跪在眼前的贾兰,又看看强忍泪水的李纨,再瞥一眼案上那些显然费了心思准备的礼物,眉头蹙得更深。
他沉默良久,久到李纨几乎要绝望时,才轻叹一声。
“珠大嫂子,”他声音低沉,“您这是……何苦。”
李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哽咽:“曾举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唐突。可我是个妇道人家,除了守着兰儿,盼他成才,再没别的指望了。
族学虽好,终究人多口杂。举人品行高洁,学问渊博,若能得您指点,是兰儿天大的造化……”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道:“我不求举人日日教导,只求您应下师徒名分。平日兰儿仍在族学读书,每旬休沐日,来听雨轩请教学问。
举人春闱前,以备考为重,只需偶尔点拨即可。待春闱之后……再论其他。”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表明了诚意,又充分体谅了曾秦的难处。
王熙凤在一旁帮腔:“曾兄弟,珠大嫂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应了吧。兰哥儿这孩子我瞧着也喜欢,懂事乖巧,不惹麻烦。
每旬来一两个时辰,耽误不了你备考。再说了——”
她眼波流转,笑意更深:“你收下兰哥儿,既是成全珠大嫂子的慈母心,也是为咱们贾家培养个好苗子。老太太知道了,也定然欢喜。”
这话说得巧妙,既抬高了曾秦,又扯上了贾母的大旗。
曾秦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贾兰身上。
孩童还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小手紧紧攥着袍角,指节都泛白了,却倔强地不肯起身。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期盼,有紧张,还有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早熟与坚毅。
像一株在石缝里努力生长的兰草。
曾秦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起原着中贾兰的结局——是贾府败落后,少数几个靠自身努力挣得功名、重振家声的子弟。
李纨守寡教子,最后得封诰命,也算苦尽甘来。
这对母子,是这腐朽豪门里,难得的一股清流。
更重要的是……
曾秦眸光深处闪过一丝算计。
收贾兰为徒,看似是他在付出,实则好处不少。
一则,与李纨结下善缘。
李纨虽寡妇无权,但在贾府名声极好,又得贾母怜惜,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清誉”力量。
二则,贾兰若成才,将来便是他在官场的助力。
师徒名分在这个时代,比血缘也差不了多少。
三则,此事传出去,对他“尊师重道”、“提携后进”的名声大有裨益。
四则……系统提示音似乎也该响了?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罢了。”
他缓缓道,“珠大嫂子一片慈母心,学生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李纨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举人……你答应了?”
王熙凤抚掌笑道:“好!我就知道曾兄弟是爽快人!”
贾兰小脸上瞬间迸发出光彩,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先生……先生答应了?”
曾秦点点头,神色郑重起来:“不过,有些话需说在前头。”
他看向李纨:“第一,学生才疏学浅,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兰哥儿将来一定如何。
第二,既拜我为师,便需守我的规矩。读书需刻苦,做人需端正,若有行差踏错,我定会严加管教。”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李纨连连点头,喜得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欢喜的泪,“举人肯收他,已是天大的恩情!该打的打,该骂的骂,我绝无二话!”
曾秦又看向贾兰,语气温和了些:“兰哥儿,你可听明白了?”
贾兰重重点头,小脸严肃:“学生明白!一定谨遵先生教诲,刻苦读书,正直做人!”
“好。”
曾秦微微一笑,“那便定下了。今日是正月十七,从下个休沐日开始,你每旬未时来听雨轩两个时辰。
平日族学的功课不可懈怠,若有疑难,可随时记下,来了一并问我。”
“是!谢先生!”贾兰大声应道,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一次,曾秦没有拦他。
待贾兰起身,李纨已是泪流满面,拉着贾兰又要行礼,被曾秦止住。
“珠大嫂子莫再如此,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他温声道。
李纨抹着泪,连声道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封,双手奉上:“这是束修,举人莫嫌微薄……”
曾秦推拒:“这如何使得。学生收徒,不为钱财。”
“这是礼数,一定要收的。”李纨坚持,“举人若不收,我心难安。”
王熙凤也劝:“曾兄弟就收下吧,不多,就是个意思。”
曾秦这才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怕是不下百两。
他心中明了,这已是李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