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群臣们,已经是难以抑制的情绪沸腾。
“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赵地的一切自然都是听命于君的。”张敖控制着内心的澎湃之火,满脸和气地答复,并且亲手捉住对方毛茸茸的双腿,轻轻地往水里头放。要是勾践再世,真得向他拜师学艺了。
“嗯。嘶!”刘邦怡然接受了这位诸侯王的伺候,不客气地伸脚入盆,却又忽然倒抽一口气,立刻猛抽了出来,直接踢翻了脚盆,站起来怒斥道:“怎么这么烫?竖子,难道想要烫死乃公吗?”
皇帝这一下的动作太急,水滴“哗啦”得随着他双脚抽出而飞溅四处,再加上水盆里的污水,弄得张敖湿了半张脸。两个月的军伍队中,脚底的腌臜气和泥土味可想而知,把后者弄得万分难受。饶是他名士子弟、涵养十足,在这无礼对待下也有了火气,难得皱起了眉头。
再三受辱的赵国臣子们,此刻气得几乎要冲上搏命了。
“请陛下宽恕。臣这就去催促下人,换一盆温度适宜的进来。”也仅仅是顷刻之间,张敖就做出了反应,端着脚盆躬身后退。这既是他自己需要冷静,也是防止手下会做出过分举动。
赵国的群臣们也只好跟着君主,忍气吞声得退出此殿,仅有几个人还记得对皇帝拱手作礼。上首的刘邦并没有反应,而是自顾自舒舒服服伸了个大懒腰,吧唧着嘴等饭菜。
“吾王!秦政荒暴,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如是而已,帝与王何异?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走出稍远的距离,担任赵国相国的贯高,就恶狠狠地请示道。
“正是,汉国是国,赵国也是国!汉帝欺我等太甚,岂可不报!”赵将赵午也不迭附和,其他赵臣也纷纷赞同。在他们朴素的天下观念中,此时仍然是和战国时期一样,皇帝顶多是个名义共主周天子罢了。
“诸位轻点声,孤安可如此!”饱受内心煎熬的张敖,随手把水盆塞给了一人,环顾众人,戚然说道:“君等何出此言?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等无复出口!”
“哼,那只不过是刘季的权宜之计罢了!”赵午满脸不屑。
“阖族从戎、百战诛秦,乃得尺寸之土,是大王、先王之功业也。刘季不过区区一亭长,欲以小惠借诸侯之力讨项而已,有什么实际上的恩泽相加?不如乘此机会杀之,让天下各国恢复原状,如当日荆轲之计。”不甘屈辱的赵臣们,还真有点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风骨。
“就是,刘季为了和项羽争夺天下,四处逢人夸口许下官爵诺言,如今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贯高眯着眼睛,一一分析道:“当初各诸侯王和将帅,追随他讨灭项羽,个个立下赫赫功勋,可现在哪个可得安枕?燕王臧荼、韩王信都已经被诬告谋反,封国撤销为汉郡。剩下的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等人,我看也享不了几年清福。”
“还有和韩王信同名的大将军、楚王韩信,他和先王张耳一起灭赵破齐,是汉帝得到天下的最大功臣,可如今呢?不过一区区淮阴侯,还软禁在府不得出入。灭了这些老侯王,刘季却大肆分封他自己的宗亲,其心谁人不知?大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击!”赵午越说越激动,大声劝道。
“这还算好的。像殷王司马卬,追随灭楚、战死彭城,他的子孙却毫无封赏,成为普通的河内郡百姓。还有河南王申阳,西魏王魏豹,哪个得了善终?汉帝真猜忌刻薄之主也!”贯高继续劝说道。
“轻声,轻声!”这些情况,其实张敖内心并不是不知道,但没办法去细想。尤其是娶了公主,身边不少人是安插来的汉臣眼线,可不能口无遮拦。谨慎得打量四周后,他叹着气说道:“诸君也不要过于悲观,只要对皇帝事事恭顺,肯定还是可以免除祸患的。”
“吾王,真孱王也!”恨铁不成钢的贯高,仰天长啸。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张敖也是烦闷至极,一边摆摆手示意群臣散去,一边大踏步得向远处的偏殿走去,那是他今晚的住处。被丢在背后的赵国群臣们,再怎么长吁短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没有雄心壮志,没有愤怒报复,经历多年的战乱后,他只想做个富贵王侯安逸得活下去。
夜色清冷,小殿空荡,即便有熏炉取暖,张敖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身边的赵姬成了他人的枕边人,偌大的宫殿成了他人的居住所,可他还是想一忍再忍下去,只要还能凑合着安逸度日。他本有子嗣,如今更有了孙辈,最大愿望便是太平富贵,让子孙们能够连绵传承下去。
想完这些,张敖喊来宫仆,吩咐其通知贯高安排好汉帝君臣的食宿,自己以忽感风寒的名义谢病不去了。好歹他是皇帝的女婿,还以如此恭顺的姿态迎驾,想来刘邦再过狠辣,也不会图谋自己吧?
不久之后,远处似乎开始喧嚣,应该是迎接的晚宴继续开办了。既不愿听、更不愿看的张敖,拉着厚实的衾被遮住头面,昏沉睡去。他哪里知道,一场穿越四百年的绮梦,会给予他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大梁张氏家族在十余代人后的延续,他将亲自体验。
呼吸之间,万古风云汇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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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历史小说么,无非是希望改变一些东西。而我认为五千年来最该改变的,就是打破世家大族的垄断,就是扫除门第论人的风气,就是不再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奇葩景象。必须要彻底扫除这些愚昧固化的东西。魏晋时期,就是提倡这种风气的典型年代,“王侯将相偏偏有种”,不看能力只看出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至今不能忍受的历史遗憾。因此,我要让经历过秦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思潮的张轨,去这个世界纠正世风,此乃这本书的由来。
历史为何物?千年事就是一个大循环,没几个人记得前车之鉴,无数的人在重蹈覆辙。人生的兴衰荣辱一望可尽,个体的喜怒哀乐谁其知之。南阳处士樊英,殊为可笑;汝南名士范滂,深感悲凉。想象刘越石在孤城之上吹响胡笳,桓大司马在老泪中抚摸垂柳,庾子山在颠沛流离的后半生痛忆家园,夫复何言。盛唐的燕许大手笔如何,中唐的河朔三强镇怎样,文武的道路走的再远再好,也早晚在历史的长河里冲刷淡化、不值一提。日下长安几代秋,风霜画遍古城楼,虽然性命随着身躯的腐烂诚然已矣,人间事却在史笔的记录中永不磨灭。本书想要围绕的,就是这个难以打破的兴亡循环,努力去改变它。
七律·咏史
开阳郡王
相似兴亡兼并致,争权故事大无差。
新豪三代成新阀,旧燕几回失旧家。
治世粗安仍水旱,英雄好乱愿风沙。
可怜青史如尘世,红在朝阳与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