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倒是真没有看出来,平日里看着老实木讷的周勃,还有那个一副忠心模样的陈平,竟然会作出此等事情来。刘邦死后把江山社稷托付给他们,此辈却反而借着权柄兴风作浪,除掉了汉室的正统嫡系子孙,就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说到此处,张轨激动地掷开了裹在身上的被子,气冲冲得穿上鞋子,背着个手在房内快步来回。
“当今之世,未尝没有这样的人。”皇甫方回再度想到了晋朝开国往事。
“不过,想不到刘邦算计了我们几个,他自己身后也是如此情景,真是报应不爽。只是如此残忍的手段,真亏这群功臣能做得出来。吕氏全族无分老少而诛灭,少年皇子无罪而受戮。相较之下,我张敖还真是下场不错呢!”张轨一边摇头不已,一边感慨道。
“士彦,你真的没事吗?”瞧见对方的喃喃自语,皇甫方回再度担忧起来。这张轨看似疯疯癫癫,好像还沉浸在身为“张敖”的梦境中,久久没有挣脱出来。但是听其对史书的评价,又感觉有几分深入的见解和道理,不像是神智已失。如此情形,让人好不担忧。
“我没事,完全没事!”张轨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刘邦机关算尽除掉异姓王,可他的子孙却是一代比一代不争气。在他的手里无辜屠戮了那么多人,这些罪孽最终还是由其嫡系子孙一一承受。福兮祸所伏,真是这个道理啊!”
“噤声,噤声!”联想丰富的皇甫方回闻言大惊,赶忙掩住其口。
“怕什么,我连使者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议论议论!”张轨一把将其推开,意犹未尽得催促道:“你的字叫原化,是吗?原化老弟,你赶快再给我读读看,什么张良啊、樊哙啊,他们的下场如何。”
“唉,你啊,还是顾好你自己吧!”皇甫方回满脸苦笑。
“我有何忧虑?”张轨依然浑不在意。
“卫仪、郑律,你们两个进来!”皇甫方回对着门外喊道。
“是,二郎君有何吩咐?”两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闻声入内待命。只见他们的头发分为左右两结,扎着形状如角的发髻,这是象征未达弱冠之年的“总角”发型。
当时的门阀大族各有僮仆,多者甚至拥有成千上万之众。安定郡皇甫氏自从六世祖度辽将军皇甫棱以来,有出将入相的皇甫规,有汉末名将皇甫嵩,也算是累世繁荣的名门望族,自然拥有不少的田宅和僮仆。而这唤作卫仪、郑律的两个少年,便是皇甫方回的贴身僮仆。
“你二人,且去门外把看着,倘若有任何外人接近,立刻敲门通报。切记,切记!”皇甫方回扫视着二人,十分郑重得呵令道。不能再拖延时间,他想好好地和这位“张轨”谈谈,让后者知道马上会面临的是什么。
“二郎君,这山上本来就没外人,有什么值得把看的?”年纪偏小一岁的卫仪,对这条指令很不知所措。在单纯的他看来,主人郑重其事的嘱咐,既没必要也很无聊。
“就是说啊。”张轨煽风点火得帮腔道。
“士彦兄!”皇甫方回这次真恼了,瞪了对方一眼。
“是,是!二郎君请放心,我等记下了。”那个唤作郑律的小童,就显得机灵许多。他赶忙应承两声,匆匆做了个礼,拉着兀自迟疑的同伴的衣角撤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皇甫方回叹了口气,仔细推了推门确认已关牢,又插上了门栓。
“原化,到底怎么了?”张轨吸取教训,小心翼翼得问道。
“士彦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这般折辱了天子使节,会承受怎么样的后果?朝廷追责,只怕过不了一两天。”皇甫方回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拉着其一并坐到了床沿,忧虑之意,溢于言表。
“啊,这!”这个设问,倒是把张轨给问懵了。从二人开始认真交谈以来,他的关注重点在于,自己的前身“张敖”能够大难不死,而且重新封侯,繁衍子孙至今,这让他百感交集、欣喜不已。其次就是汉初那些故人的故事,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也听得沉浸其中、津津有味。恰如后世的那个着名典故,观人下棋、不觉烂柯,忘了物外之事。所以那一场误会,羞辱了当今皇帝的使者申侑这回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或许,当今天子仁厚,请罪可以获免?”愣了半晌,张轨咽了口唾沫,带着满腹的不自信,试探着询问道。他已经接受不再是张敖,但现在既然附于直系后人的身上,那么心心念念所想的,便是要保存这来之不易的有用之身,好好地替前世活下去。
“呵呵,你也太乐观了。”皇甫方回摇头不止。
“那,有无办法可以保全首级?就算是罚为鬼薪、城旦,或者是受鞭挞,我也认了。”带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求生欲望,张轨稍微斟酌之后咬了咬牙,把他自认为可能遭受的刑罚说了出来,又说道:“你且放心,我向来恩怨分明,会主动一人担罪,绝不牵连于尔等。”
“士彦,我不是说过,我们是把臂之友、刎颈之交吗?只是这件事情牵涉重大,所以我让那二人看住门外,为的便是让你清楚了解,当今天下是什么局面。”听到这话,皇甫方回忍不住也有点动情。
心绪复杂的张轨,再度沉默了,他看得出对方的诚意。
“你刚才所说的,刘邦的背信弃义,周勃、陈平的阴狠毒辣,对彭越、黥布的赶尽杀绝,对吕氏、皇子的残忍屠戮。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比不过本朝建立基业时,司马宣王(司马懿)、司马景王(司马师)、司马文王(司马昭)的所作所为之一半。你只要记住三个字,就知道会天子怎样待你。”
张轨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露出些许怀疑和怯意。
“高平陵。”皇甫方回压低了声音,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