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赞了!”心知其非的张轨,不由得大惭。
“坞主真是爽朗豪杰!”皇甫方回顺着话头,抱拳谢道。
“可是,万一他们泄露了消息?”负责看守的莫亥,慌张阻拦。
“莫亥,你说的是甚么话!这些日子咱们有目共睹,两位征君和他们的僮仆,皆是极重信义之人。我信赖他们这群客人,难道还有人要怀疑吗?”李弥神色凛然,略有几分怒气。
在怒目威慑之下,莫亥只好心有不甘得低下头去,不敢再多作言语。其实别说是他,就算是邱善、姚放之辈,心中也觉得即便张轨等并非小人,可在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刻放人,岂不是平添风险?只是坞主既然说得干脆,他们微微呢喃几句,不作无谓的抗议。
“舅父,舅父啊!”冯珪有些畏缩胆怯,可还是挣扎着把话说了出来,尴尬得对李弥和张轨挤出笑容:“家父临行前特意叮嘱了,一定要把二位征君请上门,让我等好生招待几日。万望成全!”
“请我们?”张轨一头雾水,感到莫名其妙。
“冯公何时对征君这么感兴趣了?他比我距离女几山更近,这么多年却从没有去拜访过,请贵客去有什么好说的?我会把田户送去,此事就作罢了吧。”李弥是个挥霍家财的浪荡游侠没错,但却并不傻。他从对方刻意遮掩的表情之中,敏锐地感觉到有蹊跷之处。
“不不不。舅父,这是家父特意让我办到的,还真不能作罢。说是因为我年将及冠,要多交结几个名士君子,对未来入仕大有裨益。”冯珪脸上显露出几分诚恳,客客气气对张轨行了个礼,又追加道:“倘若叔父觉得困难,不妨将田客之数减半,但请邀得征君前去。”
张轨脸皮抽搐,感觉自己像被人标价似的,很不开心。
“哈!我李弥是何等人物,还要把征君的自由当做货物,和你讨价还价吗?你就凭这个态度,还想邀请贵客?”李弥很是不满意得挥了挥手,几乎是指着鼻子斥责道。冯珪这原因说得倒是清晰有理,可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而且对方的态度也十分不当。
“岂敢,岂敢!”冯珪讨好得笑着,连连摆手道。
“嘿,二位征君值得上十户,不知我等却又值得几户?不妨我等去走一遭,就算一人只抵得上一户之数,也可以替坞主省点,何如?”身为坞中首将的邱善,带着些许不满,打趣调侃道。
“与子偕行!”姚放答得言简意赅。
“不必,不必!”甭管是真是假,冯珪赶忙拒绝道。
“冯郎君,我们都是志在山野、不乐仕途的人,只是承蒙陛下殷勤征召,不敢不入洛面见。你要是对仕宦有兴趣的话,不妨与乡党之中的贵人结交,岂不胜于我等百倍?”皇甫方回充当着和事佬,客气劝道。但他也觉得奇怪,自己和张轨的名声都很浅薄,当下也没有任何官职,对方何故这般属意。
“有事归城,耽搁不得。”张轨拒绝得更加简单。
“这。”冯珪挠了挠头,还是不肯放弃。
“好啦,好啦!总之我明日清晨,就亲自礼送征君到相识处,以尽主客之礼。至于他们入城后肯不肯去‘礼贤坞’盘桓,就要看你们的诚意是否打动了。”身为长辈的李弥,拍板决定了此事,笑着对张轨道:“如此,便不再挽留诸位,今夜可作别离之宴!”
“是啊!‘且尽杯中酒,再作一夜欢’。”张轨奉杯祝道。
“可是,何固正在集结军队。”一名坞豪依然忧心忡忡。
“怕什么?臻妙说得很清楚,何固两日后才会过来。况且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难道枯坐在此忧复忧,挥霍这大好月色吗?”李弥漫不经心得挥挥手,招呼手下替自己斟酒。许多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忙商量了这么久,早已经是白日西匿、皎月在空。
“正该如此!”邱黑塔大笑着端起酒杯,鲸吸而下。
其他人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但随着气氛的逐渐恢复,也都融入了欢快的夜宴之中。思量着坞主、坞豪们的以诚相待,又想到马上就可以归城,张轨等人也不辞酒量,很快就喝得烂醉如泥。
“臻妙,嫌我招待的不好吗?”醉意之中,李弥瞥了眼佯怒道。
“哪里,只是我一贯不善于饮酒。”坐在人群中的冯珪,原本好似胡僧入定一般,只顾闷头饱腹,闻听道这声责问,才不好意思得添了酒,道:“许久未来舅氏处叨扰,今日我也舍命相陪,饮他个不醉不归!”
“这样才是!”李弥转怒为喜,遥敬而饮。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转眼已是戌时过半,宾主尽欢。众人扶着残醉,分别告辞散去,就连李弥都是由左右僮仆扶着,才迷迷糊糊得躺上榻去。张轨等人则有莫亥和郑、卫二僮专程照看,满嘴嘟囔着酒话回到了住处。还走在半路上,他就闭眼打起了酒鼾,惹得旁人不住偷笑。
服侍好二君歇息后,郑律和卫仪从房间搬出来两个简易的竹榻,在中厅安顿好准备睡下。他们自然没有参与饮酒,躺着又清醒地聊了半晌,都对主人家放人的举动赞叹有加。熬到了“寂寂人定初”的亥时,他们给房间里分别端去醒酒的热水后,也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有轻轻摇动的声音,卫仪感觉到眼皮子一阵光亮,睁开又感到无比刺眼。他意识到不妙,慌忙躲闪着灯火,顺手抄起主家的佩剑,挣扎着要爬起身来防卫。他才堪堪半坐起,就感到脖子上一股子冰凉,原来是一把长剑横架过来,轻轻抵住了喉咙。他狐疑得向右打量,发现酣睡的郑律也刚刚被惊醒,直接被制在了榻上。
“勿惊!”来人轻嘘了一声,示意安其心。
“是你!”借着灯光,卫仪立刻认清了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