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行此不可!”莫亥之弟,按着剑柄恶狠狠道。
“冯郎君,我们可以跟着你一起走,甚至能帮着你一起扣住李弥为质。”环顾左右,张轨马上找到了症结所在,转向紧张且沉默的冯珪说道:“可是你要起码保证住一点,那就是李弥的性命无虞。于公于私,你都应该答允此条,否则我等绝不肯行。”
“啊?可是这。”冯珪本就两难,迟疑得左右打量。
“你仔细想清楚了,我大晋以礼乐治国、礼律兵重,最看重的莫过于孝道,律令中也有相关条文。倘若你身为外甥而杀死舅氏,难道就不怕乡品清议,沦为下品劣评吗?今后何得为官?”这几天恶补本朝知识的张轨,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俨然成为一个的精通律令的熟吏。
“是啊!”冯珪一拍脑袋,猛然醒悟。
“至于莫兄,擒住李弥解送官府,你照样得到告官的赏赐,他也能够保全性命,岂不是两便?倘若你非得坚持杀李弥才走的话,那么我等唯有顽抗到底、不负良心了!”张轨眼带杀气、斜眼冷哼,露出强硬的一面。对付目的不同的人,他自然要用异样的方式,以分化主导之。
早已不满在心的皇甫方回,还有察言观色的郑律、卫仪,立刻按剑起身、严阵以待。仅凭他们四个,不计陷入旁观犹豫中的冯珪一波人,余下的莫亥三人也明显陷入人数劣势。张轨携此威势,再考虑到万一火并吵闹惹来坞中人马,不怕后者还敢铤而走险。
“你!”莫亥万没料到对方竟反客为主,一时语塞。
“还是快些行动,不要拖延了。”冯珪因急切而心虚,连声催促道。平心而论,他只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无法做到那么出手果决狠辣。之前和莫亥独自商议时,他就屡屡表现出这种心态,只是被勉强说服而已。现在他这话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偏向性已经很强烈了。
“也罢!”莫亥心有不甘得啐了声,示意接受。
“慢着。”张轨再度拦住,郑重道:“你须作出承诺!”
“你这!”莫亥差点没骂出口,只是意识到对方的官府身份,才强忍着按捺住不满,迫于形势和时间疾声说道:“我莫某人亲口许诺,只擒住李弥送官,绝不伤他分毫。要是不按照答允征君的去做,必定继续沦落为豪家的田客牛马,不得自由。”
张轨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承诺,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这已经是能尽力做的最好程度。接下来就该是这三路人马,各怀心机得按照既定计策,迅速脱离坞堡了。他们匆忙间踏出房门,此时皓月当空、群星烂漫,墙壁和道路仿佛镀了层朦胧光影,外头一个行人也没有。
李弥的住处,近在隔壁,大门紧闭。熟门熟路的内贼莫亥,率先蹑手蹑脚得探了探路,在同伴的托举之下,从本就不高的墙壁翻了过去。他熟稔主人家房屋的布局,挑了个最好的位置,轻轻踩到了一堆干草料之中,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旁边就是内厅饲养的三匹骏马,恰好替他们作遮挡。
照着莫亥的路线,余下的众人们也纷纷搭手翻越,借着月色的指引摸入其中。张轨等人被夹在中间第二批,这是为了防备他们中途逃跑。最后进来的是那几个“礼贤坞”来的武士,莫亥指挥众人围在马槽旁,默默清点了人数,偏偏不见冯珪的踪影。
“额,我家少坞主坚持殿后,说是要以身作则、庇护后方。现在只剩下他滞留,外头也没有人帮着托举,估计是进不来了。”一名武士迟疑了会,不得已才低着头解释道。这话说得委婉,可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是那冯珪临时怯场、躲避风险,想要“因人成事”。
“胆怯如鸡!”莫亥闻言,愤怒且不屑。
埋怨归埋怨,可他们已经迈出了这条腿,仍旧需要把剩下的事做完。莫亥轻声指点了下,独居的李弥喜欢睡在后堂,两侧的僮仆无须惊动。他想得很清楚,坞中毕竟是人多势众,只要用兵神速、擒贼先擒王,把李弥扣住充当人质威胁,余下的人群龙无首,逃出去是很容易的事。
众人保持沉默、依言前进,脚步轻快而无声,一个跟一个得踏入小门,犹如漆黑夜色下的长蛇蠕动。很快他们抵达了内室门外,听到了里面沉重的鼾声,确认猎物在此。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莫亥脸露喜色得招招手,示意众人一齐斜靠在门板外准备抓捕,他与家自然首当其冲。
“吱呀!”莫亥压抑住急躁心情,轻手轻脚得推开门。
“呼~呼~”里头鼾声依旧,根本未被吵醒。
莫亥久在坞中,深知主人的剑术造诣非凡,只有尽量缩短距离、群拥而上,才能迅速控制住。他脚尖轻点,屏住呼吸踏了进去,他的两个亲人则紧紧追随,个个宛若贪狼的模样。张轨长吁一口气,既是无奈也是惋惜,在身后武士的轻推之下,也蹿了进去。
一片漆黑之中,莫亥寻觅猎物的眼神灼灼发亮,此刻就差兴奋垂涎了。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朝着大被包裹着的李弥小步接近,却忽然发现眼前一亮,那榻上的被褥清晰无比。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发现屋外的四周刹那间举满了火把,庭院中发出阵阵呐喊之声。
“不好!”莫亥心中一凉,他光听声音就判断出来,那是他朝夕相处的坞兵。这群人埋伏在外,定然是自己的计划被识破了。眼下顾不得许多,唯有抓住犹在榻上酣睡的李弥为人质,才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他赶忙呼喊着冲在最前的儿子,别顾身后、赶快行动。
“姓李的,你也有今日!”莫亥之子狞笑一声,挥起长剑直接砍向床榻的中后段。他拿捏的十分仔细,即便信守不杀人的承诺,也要断了李弥足以行动防御的手脚,才能保住万全。孰料这拼尽全力的一击,仿佛是抽刀断水一般,砍得床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却并无任何血迹。
“怎么回事?”远观的莫亥心急如火,彻底慌了神。
其子比他更急,忙不迭翻开了那床被褥,却发现底下哪来的人影?里头堆拱成人形以迷惑的,分明是凑到一起的衣物,难怪砍下去没有任何阻碍。他注意到那“鼾声”依旧阴魂不散、余音绕梁,在这决人生死的寒夜之中,不由得一阵发怵,打了个冷颤。
“是在梁上!”稍显镇定的莫亥,仔细听了听提醒道。
余音未落,其子仰头观望,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就看到梁上的身影冷笑一跃,一点渗人的寒芒直刺而下。他惊惧交加,却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备,瞬间被剑锋贯穿了咽喉,头颅被死死得抵住压往地下。此刻他身形后挺、双脚斜立、头颅垂地,以很诡异的姿势做出一个拱形。长剑刺喉、鲜血溢脑,他感到灼人的异物感和呛人的血腥味,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咳咳”的声音,就已横死当场。此举之酷烈迅猛,超乎了来者的轻松想象。
“吾儿,吾儿啊!”莫亥瞬间手软脚麻,哭得撕心裂肺。
“李坞主!”火光之下容貌清晰,张轨等人心情复杂。
那位持剑跃下的梁上英豪,正是双泉侠客李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