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的举动言行,坞主都知道了?”听到这个反应,张轨眉头一皱,顿时反应过来。何曾想他们深夜密探,门窗都锁得密不透风,竟然还是逃不脱李弥的耳目,此人外疏内密,着实是个人杰。
“士彦可还记得,初来‘双泉坞’我曾说过什么?”李弥反问道。
“事关性命,不可不慎!”张轨记忆力超群,犹豫片刻后便答道。
“是啊,事关此物,不敢不慎呐!”李弥赞许得点点头,接着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朝自己的脑袋指了指,又道:“我平日里任侠放浪,得罪的乡里豪强为数不少,偶尔惹怒官府也在所难免,又岂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莫亥家中人这几日的异动,冯珪及其随从的彻夜不眠,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事到临头,终究不肯相信,他们会如此犯浑。”
“安知此僚平日里温驯如羊,内心里却奸诈如狐呢?要不是亲眼看到,我绝不敢相信。”这段话激起了邱善的感慨。他们这些坞兵们朝夕相处多少年,平日里却没发现一星半点的仇恨端倪,知人可谓难矣。
“坞主是听闻这个消息,所以高枕于梁上的吗?”张轨又问道。
“并不是。”李弥摇摇头,表情很是轻松得解释道:“如方才所言,我一贯如此,以防备仇人暗害。即便是身边之人,也不知道我这个习惯。只是没想到,从小就听闻前朝‘梁上君子’的故事,没想到今天自己得了印证,只是我在梁上,贼人反而在梁下罢了。”
此语出乎意料,张轨闻言默然。他没想到印象中快意报恩仇、事了拂衣去的侠客,在稍显平淡的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处处小心谨慎的一面。但光是对方这种态度,就让他更加尊敬几分。这李弥般行事完全的人,当个区区坞豪,守住百亩基业,何在话下。
至于“梁上君子”,那是东汉时期大儒陈寔的典故。当时其家中来了小偷,潜伏在房梁之上,被陈寔所察觉。他并没有直接捉贼,而是叫来家中子孙,装作若无其事得说:“不善之人未必本恶,都是不好的习惯逐步染成的,例如正在梁上的这位君子”。那小偷闻言惭愧、顿首请罪,陈寔却反而多加勉励、赠以绢帛,此趣事遂成千古美谈。
“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或许坞主对该语尚未学透,难免有今日之厄。”坞中氛围轻松下来,张轨方才被以孔孟之道调侃,此刻便以老庄之语回赠,然后才提起正事道:“只是现在坞主的情况暴露,官军不久就会寻来,可有应对之策?”
“嗯,我虽知莫亥不明,却知士彦你们甚明,不也是很好的事吗?昨日还未有定策,刚才多亏了这几个鼠辈,让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或可一试。眼下‘双泉坞’的存亡,不知二位可否援手?”李弥并不客气,坦诚地提出要求。他自然舍不得抛下偌大家业,真的浪迹山林的。
“必当相助。”皇甫方回连忙拱手答道。
“敢不尽力?”张轨语气铿锵。
“其实说来很简单。我听方才他们密谋,朝中的向散骑似乎对征君颇为关心,而他是天子近臣、一言九鼎,若是他肯为李某宽解的话,必然能够豁免县官的追究。劫犯罪士家之事,捉莫亥、冯珪之事,并不需要说得那么原模原样,稍加修饰便可以有理可据。不知征君是否肯为美言?”李弥时刻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变化,试探着询问道。
“由我等去斡旋,讲明孟存兄你以礼相待,自然并不是难事。唯独担忧的是,向散骑能否予以奥援,他说的话管不管用,你最好还是留一手防备。当然,我们会尽力去说的。”和同伴眼神交流片刻后,张轨便直接应承下来。于情于理,他都心中有愧,不可能拒绝这个确实简单的要求。
“无妨!我早就说了,对待此物,岂敢不慎?此事有劳二位征君了!”李弥闻言大喜,抖了抖头颅说道:“就由邱黑塔装扮为引路乡民,随你们去城中,以便侦听消息。我自然会在坞中整顿人马、收集粮秣,倘若万一官府犹来,大不了也来得及逃遁。”
“好!”邱善点头领命。
“可以一试。”张轨仍然有点不放心,忧形于色。
“士彦何必忧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们只需勉力一试,就算是还了我这几日的酒食钱,咱们两不相欠!”李弥见此,伸出胳膊搭着对方,亲昵得开着玩笑道。他常与官府打交道,心底深知后者“欺下畏上”的脾性,所以并不像对方那么没信心。
“那我们即刻出发。”张轨强颜笑了笑。
“不必这么惶急,何固等待莫亥的回讯,不会这么急着发兵的。况且现在犹是深夜、赶路不便,诸君也都未眠疲乏,不如休息到卯时日出再出发,犹未晚也。蓄养力气,好作驰骋!”李弥语气强硬,不容拒绝得劝道。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也不希望城中那么早得到莫亥失败的消息。
“也是!”张轨等人回看窗外,才发现一夜惊险,不过片刻时间。
“另外,再把高涤带上。”李弥正要催人休息,忽然想起。
“高涤?那个犯罪的士家之子?”张轨听到这个名字很是惊异,感到不可置信。这几日来,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这群犯罪士家被劫走,如今反而让其跟随入城,岂不是自投罗网吗?他不禁仔仔细细得打量着李弥,心想究竟是其深夜糊涂,还是玩笑出格。
“正是,正是那个高涤!”孰知李弥一脸郑重,再次强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