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张轨愈发疑惑。
“哼,你指使僮仆做的好事,不肯认吗?”李申反问道。
“我,我?”张轨吓了一跳、哑然难对,还以为是派高涤通报司马越的事被发现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这是他第一次作为门督“监守自盗”,反过来偷偷帮助囚犯,被戳穿了难免有些紧张。正当他神态失常、遭人怀疑时,边上的薛琛笑嘻嘻挤上前,胳膊肘不经意得撞了他一下。
“吏曹恐怕是哪里误会了,我和门督先去了监狱核实,然后直奔同溪乡来查证,并没有其他动作。他的僮仆打发回屋,并不在身边,我一路相随可以作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惹得你这般气恼?”薛琛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得询问道。他是常住本县的旧人,更有说服力。
“你们当真不知晓?”李申狐疑得晃着脑袋追问。
“确实不知!”薛琛再度作揖,张轨则默然摇头。
“喂,贼农人,你安敢欺瞒于我?”即便如此,李申依旧不肯相信,拍了拍佩剑的剑鞘,厉声恐吓着范仲一家道:“尔等既然早晨时收了我的绢棉,安敢与旁人串通一气,让人带着刘蓁逃走?”
“绝无此事啊!”范仲夫妻吓得跪伏在地,抖似筛糠。
“哼,休要再装!”李申眯着眼睛,缓缓抽出剑来。
“早间我们几轮劝说,刘蓁,刘蓁她已经认命了。方才正吃着,忽然有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唤她,说是乡庠之中的同学,邀她说几句话。我想着并无大碍,于是就没有再管,哪知道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其余的事,我等属实不知啊!”不消多问,刘氏已经吓得涕泪横流,把所有细节和盘托出。
“饶,饶命。”范仲情知老妻失言,匍匐在地不敢接话。
“好啊,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失踪的,为何早先不说?害得我家仆从寻了大半天,真是找得好苦。”李申恶狠狠地把剑抖回剑鞘,又转向张轨道:“门督,半个时辰前有村民指出,是你家那个常来听课的小僮,将刘蓁带着往西边山林中跑了。你管教不严,难道都到了这种地步吗?”
“我岂敢说。”在地上蜷缩如虾的范仲,于心中暗叫苦道。
“原来如此,我们确实没想到。或许是我家小僮怀同学之谊,见到刘蓁不情不愿,一时冲动、施以援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携还,还望吏曹勿怪。”张轨放下心来,悄悄地长吁一口气,还好不是密谋暴露。不过高涤赴洛途中拐到此地,又这般仗义行事,倒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
“有其主必有其仆,我早就该想到的,已经谈不上惊讶。”瞧见这副反应,李申冷哼了声盘腿坐正,阴笑着道:“我当时已经下令,让刘武率领三十几个骑奴乘快马前去追捕,想想也快赶上了。只不过此辈动手不知轻重,兼之还以为你家小僮是逃奴,怎样对待就不好说了。”
“什么?”张轨皱眉无策,颇为担心。他回头看看身后,自己所带来的左曲军士,后者本就与他接触不多、缺少信任,此刻这些人对着李申更是神态恭敬、畏惧躲避,根本依仗不上。反之,李申带来的则是嫡系家兵,对其主人的命令坚决奉行,站在其身后依刀仗剑、威风凛凛。只可惜窦朗所辖的中曲在督促开荒,没有这群朝夕相处的亲信在场,让他无兵可用。
看到张轨掩藏不住的愁眉苦脸,李申顿时变得快乐许多,乐颠颠得坐在那等待回禀。范仲一家人当然不敢怠慢,吃也不敢吃了,飞速收拾掉碗筷,退到墙角边大气也不敢出。李家私兵、县军左曲,分成两列对峙站着,其主人亦面对面席地而坐,只是神情姿态有着天壤之别。
接下来一个时辰的等待,对张轨来说是持续的煎熬。只是事关高涤,他虽没办法却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只好先陪着苦等下去,到时再寻方解救。好不容易,等到门外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继而听见外头的人翻鞍下马,慌乱地与旁人对话着什么。
张轨、李申齐齐向木门处望去,各怀喜忧。片刻之后,那个骑奴刘武就直接撞进门来,脸上还带着慌乱之色,还来不及做什么解释禀告,便将两个渗血的白布袋子掷在地上。此举吓得室中人不轻,众人一片低呼着倒退,刘氏惊叫一声差点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李申颤声问道。
“人,人头!”刘武脸上煞白,几乎说不出话来。
“谁让你杀了她的?这可是我费劲心力要娶进门的呀!”事已至此,李申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单纯地以为是属下办事不力,所以不敢答话。于是乎他颤抖着双手扑上前去,痛心疾首得不住唾骂着,解开布袋想看看伊人的遗容。可当他看到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魂飞魄散得跳退两步。
在场的任何人都看清楚了,那是两个青壮男子的人头。
“万幸!”张轨闭上眼睛感慨道,却又多了层隐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申暴跳如雷,厉声咆哮道。
号称“匈奴壮士”的刘武,仍然沉浸在之前的震惊之中,压根答不上话来。他的这副德行,让张轨不禁想起了传说中陪伴荆轲刺秦的秦舞阳。那个人平时杀人不眨眼,横行在街市之中好勇斗狠,然而到了真正的秦殿中却脸色发青、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动手。这个刘武毕竟只是个未历战阵的农夫,平日里夸耀血统犹如标榜血统名贵的犬马,其实哪里有祖先那份骑射本事。
“禀二郎君。刚才我们追击至西侧的山中,忽然遭遇到一伙山匪的伏击。此辈不仅埋伏有上百人之多,而且端着弩箭、穿着铠甲,不像是等闲之辈。当先的两人冲上去厮杀,被一名八尺有余的黑壮家伙三两下砍死,并当场割下头颅来。我等畏其弩箭包围,不敢继续莽撞冲击。”刘武纵不顶用,其他倒还有几个稍显冷静的骑奴,向自家主人回话道。
“弩箭铠甲,八尺黑壮?”张轨回味着这话,略觉耳熟。
“你们做的不错,应该保存性命,及时向我回报。只是共县治安一向尚可,哪里来得这么多山匪?”李申极度困惑,却也不想理会,抓紧要的问道:“那刘蓁呢,有没有找到她的踪迹?遇上这些贼盗,避开也就是了,任他们四处流窜,只要不招惹到我家来就行。”
“好个李二郎,真当得个负责的好吏!”张轨暗骂道。
“没有,但是那伙山贼说了。”骑奴顿了顿话头,瞧着主人的脸色,尽量美化着道:“有个自称老羌的家伙说,这女童生得玉容标致,他们要留着献给匪首,勿要再去搅扰。并让我等带着两颗头颅来回报,说二郎君如果再去讨要的话,也要作此状送回来了。”
“什么?”李申目瞪口呆,脑袋里嗡嗡作响。
“老羌?”张轨凝眉寻思,片刻后悄然微笑起来。
“那个黑壮的人还说,说是要抽空来家中拜访二郎君!”另一个骑奴,毫无眼力见得补充道。
“狂,狂贼!”听到这,李申连起码的镇静也做不到了,心中慌乱如麻。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横行无忌的共县之中,哪来这么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贼匪,杀了几个骑奴还不够,竟然叫嚣着要上门拜访。他瞧了瞧地上那两颗人头,深深咽了口唾沫。
“张门督,张门督!”李申回过味来,扯住张轨的衣袖,陪着笑脸说道:“剿灭境内的贼匪,那可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这群贼人猖狂,不仅仅是为害乡人,乃至于敢威胁朝廷官吏,岂能容忍?”
“吏曹方才不是还说,任贼寇四处流窜便是吗?”薛琛讥讽道。
“我那意思是,是说这非我职责。”李申嘿嘿赔笑,胡乱解释道。他怕刚才的言语得罪得太深,连连朝张轨拱手作揖,似有求饶之意。这样装备精良的大批匪徒,他即便有众多的家兵部曲作依仗,可还是想要加上官军的保护作保险。他还盼着今后很多年的富贵享乐,可不能发生意外。
“待明日与众大吏商议,再做计较。”张轨负手踱出,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