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门督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等还有什么好推脱的?若不是贪吏百般压迫,我们也不至于冒出这种想法,去托庇于大族之下。大晋所缺少的,正是张门督这样的良官善吏,我等岂能负之,反令其遭殃受祸?自当竭力辅佐,以偿还其信赖!”最有威信的范芦,总结提议道。
“对!对!”大部分人都闻声响应。
“好,那就拜托了!”张轨见状大喜,十分满意。至于人群里还有些沉默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没有让人人都满意的口才。他特意拖到这个时候才说,就是为了防备这一手,省得还有人去给坞兵报讯。只要大部分人能被说服,仅仅这一夜之间,就无惧消息泄漏。
“可是,门督,你至少派点人跟随吧?”范芦忽然想到什么。
“不,我让僮仆把位置告诉汝等,就由你们单独去接人。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就理应推心置腹,无须派什么人跟随。我会在山溪之旁,静候佳音。”张轨摆了摆手,断然否决道。原因除了他说的这个大道理,其实也在于他知道派少量人监督没有用,派太多人监督则陷阱那边的人手不足,反而不如彻底押上赌注。长期相处,他懂得这群直爽军士的本性,并不太担心。
“可是!”范芦还想再说什么。
“男儿信诺,无需多言!”张轨言简意赅。
“多谢门督信任!”范芦、臧仲等人,齐声说道。
当夜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次日清晨,张轨率队押送假“囚军”去当诱饵,最终在设伏点将坞兵引入陷阱,自不必说。而范芦带领着真正的囚军,改变装束去了坞兵的藏身处,那也是在共县西南方向。留守的只有不到十个坞兵,在几番劝说下亦不做抵抗,放任来者接人。囚军们带着家眷回程,途中人人不胜唏嘘,感慨这事实选择的变幻莫测。
打发众人归去后,范芦带上几个同伴,与留守的坞兵一道,赶赴张轨提及的汇合点。等他们赶到之时,古怪的“围猎”早已结束,只见到坞兵们或蹲或坐在深深的陷坑里沉默,县兵们则拿着五色棒谈笑取乐,这幅画面无限诡异。而看到他们的最终到来,李弥彻底明悟了一切,颓然长叹。
“士彦,终究还是你赢了。”李弥面色复杂,承认失败。
“没有胜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张轨微笑答道。
“李坞主,实在抱歉。”左右为难的范芦,先是向张轨行了个礼,然后急忙找到了李弥的所在,向其诚恳作揖。得到张轨的首肯后,他又挑简要的说,向李弥解释了事情的原因经过,和自己最终做出的选择。为了说明这份无奈,他着重讲述了张轨怎样待人以诚,令人不忍心辜负。
“士彦大度如此,难怪收获人心。”李弥这时才感到心服口服。
“要是大晋的官吏人人若此,我辈何苦。”彭袭、彭羡两兄弟感慨道。
“不,或许九州之大,也只有这一个。”白嘉亦闻之喟然。
“张士彦,乃今世之木铎。”李弥引用《论语》比喻道。
“我何许人,哪敢与夫子相较?只是权且为这浊世尽一份力,让生民少受一份离乱之苦罢了。”张轨摇摇头,一边向对方伸出手一边道:“孟存兄,闹到了这个地步,你总算肯罢休了吧?你一诺千金,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话,希望这次是真心的。”
“行,我答允你,这件事就暂且中止。可是我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去做?”灰头土脸的李弥,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被拖拽着从坑中爬上地面。看到两位主帅的和解,县兵和坞兵的矛盾自然冰释,前者纷纷掷掉棍棒,帮着后者解困。一时之间,气氛融融。
“很简单,我会告知县里,就说我遇到袭击,不仅率众击溃了你们,而且抢回了被掳走的军囚和家眷。只要这些人都整整齐齐,他们就算有所怀疑,也没证据攻讦于我。尤其是诸位先前下手那么重,那些别曲调来的士兵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倒了一片,这能充分证明你我经过了一番恶斗,绝没有串通的可能。”张轨呵呵笑着,阐述了那群败兵的另一种妙用。即便县吏们肯定还有疑问,亦无关大局,他也不会在意了。
“哈哈哈,诚然。”李弥点头称是,又问:“那囚军呢?”
“还是那套方法,我会行文州郡,或者直接上书朝廷有司,尽己所能得解救他们。我就不相信,对士家如此明显的盘剥欺压,还会人人支持不成?即便世上空气污浊,我亦当振奋上言,给朝野倡些清正之风。”张轨回答道,他的确也想不到什么新鲜办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支持乱法行为。虽然人微言轻,他还是想要为改善世风尽一份力的。
“还真是倔强,你是属牛的吧?”李弥依然满怀遗憾。
“不,我属豕。”张轨半开着玩笑道。
“士彦当真还对这些人抱有希望?”李弥脱口而出。
“有。朝中公卿,岂会无一人贤明?”张轨尽量坚定着语气。
“瞧着吧,你总会失望的。你人在山中多年,压根不知道外界的实情。只要再经历一段时间,你就能体会到那种如陷深渊的绝望了。由上而下的层层压迫,底下只有窒息的份,怎么可能还能获救伸冤?”李弥知道已经没法说服,干脆表明道:“我此番不会归去,附近有相熟的坞堡,就在此等候三个月的时间。要是你还没有办法的话,自当再谋解救之策。感君之意,坦诚相告。”
“可以,那就以三月为期。”张轨想了想,点头承诺道。
“奈何,奈何,唉!”白嘉不住摇头,在为张轨的选择抱憾。
“我想知道,若君解救不成,意欲如何?”李弥直视对方问道。
“事在人为,孟存何必这么绝望?”张轨大笑,以装自信。
“士彦,真到那一步,当若何?”李弥追问,不肯罢休。
“若事不济、恶难除。”张轨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当与子同仇!”
“好!”李弥非常满意,重重与张轨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