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也说得通。那你再解释解释,既然现在刘猛远遁,他们是怎样和敌酋串通的?”刘宣翻了翻眼皮,又抛出个问题。乡民们仍在不住喊冤,却已经没有人理会了。
“都尉,你想啊!刘猛这个逆贼,父子两代在本地经营多年,怎么会一点残存的影响都没有?想必仍有其余党隐匿,在各个部渠中勾结串联,所以部司马才会给我等下了严令,务必要搜索出残贼。”在对方循循善诱之下,乔成绞尽脑汁得步步回答,终于完成了逻辑自洽。
“乔渠帅连夜抓贼,的确是非常辛苦了。”刘宣象征性得做了鼓励,然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乔这个姓氏,是咱们匈奴四贵姓之一,乃是‘丘林氏’的汉化改称,可真是源远流长啊。你既然身为渠帅,想必也是在右部的祖孙世袭之职吧?”
“对,正是!”乔成兴高采烈,骄傲得解释了家族由来。
“嗯,既然你的祖父开始担任渠帅,那是老右贤王‘去卑’还在的时候吧?再从你的父亲到你,依然能够传承下来,还得多谢谢他。可若是这么说的话,你这个渠帅的正式委任,应该是逆贼刘猛给的吧?”刘宣仍然保持着笑容,可话中的意思,就不那么客气了。
“额,对,不对!”猝然之下,乔成先是顺口答应,然后马上摆着双手否认。可事实非常明显,他方才顺着对方的话不断应答下来,已经是无可否认了。他的额头上瞬间急出了汗,硬着头皮说道:“可,可这是习惯性委任,因为都是每个渠都是子孙沿袭的,都尉任命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哦?可是你方才的逻辑,并不是这样的呀?你口口声声说,村老是逆贼任命的,就必然也是逆贼。怎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朝廷大军到来之时,你还敢信口雌黄吗?”刘宣登时由晴转雨,板着脸厉声质问道。他知道对方是有地有人的世袭贵胄,自己却是单车赴任,所以要借助军队的威风。
“这,这!”乔成欲哭无泪,摊手喊道:“都尉!”
“七尺男儿,休作如此姿态!”刘宣怒容满面,借势呵斥道:“你听好了,我现在就要以‘骚扰民间、勾结叛逆’的罪状,将你免去职务且拘捕至并州的刘刺史处,审明缘由、处置发落。”
之所以提及并州刺史刘钦,是因为当时的匈奴五部都尉之上,还有个“护匈奴中郎将”,主管南匈奴所有的军政事宜。汉代以来,常常就近由并州刺史所兼领。所以说,新任右部都尉的刘宣要去觐见拜会,也可以将此罪犯带去审讯,毕竟渠帅也算是个低阶官员。
“都尉,我何罪之有?”乔成当然是抵死不认。
“不是刚才你自己说的吗?第一,你是刘猛的属下,虽说是留居没有北上,可平日里长期相处,怎会没有勾结?第二,你有更加恶毒的想法,比方说潜伏在此地祸害后方、打探消息,等到时机就大肆搅扰乡里,正如现在所做的,扰乱本地的治安。第三,刘猛父子两代在本地经营多年,怎么会一点残存的影响都没有?你们乔家三代为其效力,定然是逆贼的亲信党羽无疑。”刘宣掰着手指头,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把对方栽赃乡民的话,直接用在其身上。
“啊!”乔成目瞪口呆,无法回话。
“汝等皆是土生土长的良善之民,明知道这些都是无辜的同族父老,难道也非得追随乔成祸害乡里吗?念在你们只是依令行事,往日的罪愆就不再追究。”看到匈奴骑士们似有骚动,刘宣转过身来柔声告诫,又问道:“汝等当中,可有乔氏的成员?”
三个骑士面露惊疑,在连番催促下站了出来。
“我观你的年纪最长,以后就由你来统领该渠,可莫要效仿此败类的模样,为害乡里!我刘某人虽然常年在外,可仍会按照匈奴习俗的办事,无论是有谁犯了罪也仅止于其本人,仍旧给予其家族世代传袭的权利。今后的事,依此为例。”刘宣没有过多的思考,直接任命道。
“多谢都尉!”那人惊喜交加,叩头感谢。
在刘宣恩威并施、利益分化的霹雳手段之下,所有的隐患迅速消弭于无形。他匆忙之下连随从也没带,身后的纨绔官员们不足倚仗,遥不可及的洛阳大军也只能用来扯虎皮拉大旗。眼前这上百名精锐的匈奴骑士,但凡害怕被牵连或者有心护主,完全可以就地反抗并一走了之,他刘宣不仅没有半点办法,而且有性命之忧,事后官府也不会知道此地发生过什么。
正因为如此,刘宣刚才会犹豫了那么久,用不停询问双方观点的方式拖延时间,以便于想出对策来。现在,大部分匈奴骑士已经被安抚住,新的渠帅会为了自身位置而躬身听命,少数的乔成死忠不足为虑。再加上感恩戴德、欢欣鼓舞的乡民,他这个新都尉的威望和号召力,顷刻就有了。
“你派出两个人,随我把乔成押送到大军。”刘宣望了眼蜷缩在地的乔成,挥了挥手示意新渠帅,又道:“汝等现在就释放村民,替我在右部传递如下命令。但凡在前段时间,因新都尉未就任而引发的各项事端,姑且可以容忍不追究。可明天开始,若是还有强横霸道、戕害无辜者,我定会从重处理!各渠安守本分,不得妄生冲突,我不日就会归来,召见大家。”
“是!”新渠帅满心欢喜,忙不迭地依言办理。
又交待处理了半晌,刘宣便催促着匈奴骑士们先行离开了。侥幸脱身的乡民们千恩万谢、颂声不断,还主动馈赠了几头牛羊犒军,如此一来就连贾遵等人都喜笑颜开、满载而归了。除了被拘押的乔成,在场的任何人都最终满意,这充分显示出刘宣的手腕。这位初出茅庐的新都尉,用数十年积攒的学识和城府,完美地处理好此次突发的遭遇事件。如此一来,他的威风和仁名,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右部乃至匈奴五部。
在回去营地的路上,贾遵等人纵马疾驰,催促着同伴们飞奔赶路,要抓紧烹饪饮食。而心满意足的刘宣,以及心情复杂的张轨,则远远地落在了后头,他们今日对饮食都兴趣不大,唯独对这件事还意犹未尽。交谈了几句之后,刘宣忽然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神色似乎很沮丧。
“怎么,士彦对我的方法不认可吗?”刘宣笑了笑,现在身旁没有了外人,他可以自在点说些私下的话:“你要知道,刚才可是何等的处境?若是稍有不慎,这些野性未脱的士卒,很有可能当场杀死我们,事后抵死不认账,甚至推说是村民干的。我只是个凭空到来的主官,哪里能随便处置在本地根深蒂固的豪强家族,只能想办法瓦解分化之。‘右部都尉’和任何官职一样,只是个名号、印信罢了,要想真正握有执掌一方的权利,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子言兄你误会了。正相反,我对于兄台刚才的处理方式,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唉!”张轨摇了摇头,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是从刘宣的单车就任,联想到了自己在共县履职的事情,即便二者看起来千差万别,可很多方面是情况相似、道理相通的。
“哦?那你这是?”刘宣看到对方愁容未消,很是不解。
“呵呵,我是感慨你今日之智,追悔我昔日之愚啊!”张轨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