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是谁?”在数千人的围观下,胡人依然无惧色。
“我乃并州刺史,刘钦!”刘钦抖了抖袍袖,故作威风。
“你当真是刘使君?”胡人的神色忽然一动。
“当然!朝廷官职,谁敢诓认?”刘钦威风凛凛,一派正气。在旁边的知情者凑近低语几句后,他的心中顿时有了底,继续威吓道:“万俟诚,你这个试图追随叛军的逆贼,固然死不足惜。可汝的妻女现在还囚于人市,难道就不怕她们也受尽羞辱和酷刑吗?”
“你竟然知道这些,果然是刘使君!”万俟诚忽然露出了喜色,继而满脸悲愤地说道:“不错,在下忍辱负重至今日,就是为了有机会面见朝廷官员,陈述是非,辨明冤情。既然刺史大人在场,是否可以允许小人一言?事关清白,还望你能秉公审理。”
“本官向来公正,你有话且说。”刘钦点头应允。
“是!在下原本隶属于南匈奴左部,是本部的渠帅。自从刘猛作乱以来,一向是安于本分、抚宁民众,报效尽忠于朝廷,绝不肯做贼。”万俟诚先是表明了心迹,然后义愤填膺地说道:“可没想到,新上任的卜都尉,不知是听信了谁的谗言,非得诬陷我勾结贼人,率众查抄了我们整个渠,全都贩卖为奴,这是何等的冤屈!没有经过任何审理,无端定罪,何其不公?”
“卜都尉新任,和你无冤无仇,何故加害?”刘钦反问道。
“小人的确不知,但稍微想想,无非是贪图财货罢了。本渠一贯安分守己,对于他上任也没献过任何礼物,可能是因此得罪。”万俟诚倒是没想那么深,只好如此回答。
“都是你的单方面臆想罢了。”刘钦撇撇嘴,并不赞同。
“使君说得没错,小人是猜测不出原因。可是我们渠横遭大难,确实是被冤枉的啊!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命人仔细查询。在下所恳求的,只是给我们一个洗刷清白的机会,不敢奢求太多。”万俟诚使劲勒了勒人质,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他也清楚,今日无法逃脱,这是唯一的生路。
“你先把人放了!”刘钦吓了一跳,赶忙指着道。
“望刺史允诺,重新审理我渠的事!”万俟诚无限酸楚。
“好,我答应你!”犹豫刹那,刘钦只好点头道。
“使君可要说到做到?”话虽如此,万俟诚依然有点担心。
“我以大晋刺史的身份保证。”刘钦当众举掌誓曰。
“多谢刘使君!你是门阀望族、翩翩君子,我自然相信你的话!小人情急之下,多有失礼之举,还望诸位贵人能够宽宥!”终于得到这个保证,万俟诚长吁一口气,先是给对方戴了高帽,继而抬手把人质给放了。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绝处逢生的欣喜。
惊吓过度的贾遵,此刻脸色惨白,狼狈地窜往人群中,中途还跌倒两次,最终被同伴们扶起簇拥。表现出十足诚意的万俟诚,独自站在包围圈中,抬了抬手表示不会反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边上的武士和护卫依然是戒备森严,无数的弩箭对准了他。
“刘使君?”万俟诚脸上的笑容尽去,警惕地问道。
“住口,你这个狡猾的贼人!不仅绑架朝廷官员,还试图要挟本州,真是岂有此理!今日定要将你一家三口当众处死,悬首于街渠之上,以示惩恶扬善!”刘钦轻蔑地瞧了眼,语气忽然转为凶恶。他当然不想让朝中知道,自己以堂堂刺史之尊,被一介奴隶威胁而谈交易。
“使君,你可是当众允诺的!”万俟诚气得脸色通红。
“左右,还不动手,格杀此獠!”刘钦挥挥手,懒得多说。
在话音未落的时候,一念求生的万俟诚立刻后仰倒地,避开了迎面弓弩手们的射击,羽箭“通通通”地落在其身后,瞬间在摊位和笼子上插满了。他忍着摔倒的剧痛,又立即向左侧翻滚几下,躲开了第二轮往地面的补射。可是即便他再身手灵活,毕竟是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左侧小腿部中了两支箭,鲜血霎时间横流一地,很难再躲闪。他咬牙低吼几声,却没有试图求饶,怒目瞪着不讲信用的父母官,只能就此等死。
“杀死他!”贾遵颤抖着吼道。
“杀死他!”看热闹的人群,就期盼最后的杀头。
“慢着,等等!”就在这个时候,刘宣和张轨从人群中钻出,前者高声喊道。高涤、魏准等随从一马当先,为他们划开道路,并分开喝止阻拦那些试图再射的弓弩手。他们是官身,说话还挺管用,市场中无人再擅动。
“刘都尉,干卿何事?”刘钦叉着手,很不理解。
“使君明鉴,我们准备买下这个胡儿,连带着他的家人。正如方才说的,我怀着‘鲁人之悲’,想尽量帮助自己的族人。如此雄健的猛士,这般无益地死于闹事,实在是可惜。不妨使他戴罪立功,效力于沙场之上。”刘宣拱了拱手,非常客气地请求道。
“我观这个胡儿,所言冤情非虚。否则的话他大可以对贾中郎动粗,何必擒拿之后又放掉呢?在下曾受人栽赃陷害,对这种事情感同身受,所以也愿意出价赎买。还望使君能够同意!”张轨环顾四周,试图说服各位观众,然后才转向刘钦躬身恳求。
“那是他知道必死!”贾遵恶狠狠地反驳道。
“我是信守诺言!”瘫坐在地的万俟诚,神态依然傲气。
“我愿意给出方才双倍的价格,并拿出三十匹绢为贾中郎压惊。如此区区狂徒小胡,哪里值得诸位贵人动怒?”刘宣笑眯眯地对着众人行礼,没有在冤屈与否上纠缠,而是给出实际的利益。因为他非常清楚,像刘钦这种贩奴刺史所在乎的不是是非,而是钱财。
“可你刚才不是说,没有那么多的财帛吗?”果然,在谈及钱财之后,刘钦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只是纠结地反问了句。在他这种人看来,律法都是好商量、可回寰的。一方面他是考虑到对方没钱,另一方面是因为此事牵扯到贾遵,但凡后者不发话谅解,他是不敢贸然同意的。
“我愿意以右部粮食抵押。”刘宣叹了口气,意志坚定。
“在下也稍有积蓄,可以当场结算。”张轨也态度坚决,甚至直接吩咐高涤去取。北上之前,与他有交情的贵胄和官员们,如司马越、向秀等很多人,当然还有其师父玄晏先生及师兄弟们,都曾馈赠了不菲的路资。这些以备不时之需的财物,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这。”刘钦心动不已,望向人群。
“五十匹绢,就此罢了!”贾遵抑制着怒气,还价道。
“可以!”刘宣和张轨简短商量,齐声答应。
这场风波,终于就此和平解决了。原本不打算参与人市贸易的刘宣、张轨,愣是多花钱买了一整家奴隶,还是用了百余匹绢的天价买来,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可作为路人,他们实在不忍心见到如此豪直的壮士,凄凉地无辜横死。为其辨明冤屈、拯救渠民,那是不可能的奢谈。可是单纯地救治一家人,还是力所能及的善举,虽然代价极其高昂。
万俟诚拖着伤腿,不住地叩头拜谢。商家又送来了他的妻女,其女儿才刚刚四岁,也都是没有衣物遮身,在料峭春风中饥寒交迫,被欺凌得不成样子。刘宣、张轨等人各自提供了备用的衣服,均是唏嘘不已。市场内没有旁人肯帮忙,高涤、魏准忙活着购买药物、包扎伤口,扶着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坐上马车。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钦在盘点了新得的财物之后,乐得合不拢嘴。除了给摊主一点辛苦费,其余的大部分收入都是属于他的,因为他就是晋阳人市的权威后台,或者说每任刺史都是,只是他任上的收益最为丰厚。上任即有,卸任则无,这几乎等于是每个并州刺史的固定额外官俸。吩咐下人打包装财物后,他趁着此刻没人注意,拉着一个亲信文吏走到远处。
“你亲自去一趟,告诉匈奴左部的卜都尉,让他办事的时候注意着点,不要闹得太过分!”刘钦贼眉鼠眼,低声叮嘱道:“既要追求速度,也要讲求谨慎,更要顾及风险,新售奴隶数量必须给我按时凑足,但要是出了任何问题则全部由他负责!还有,接下来一定要注意保密,要是泄露了这是我的命令,他的都尉也别想再当了!”
“是!”文吏躬身在侧,连连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