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副仑现在何处?”呼延腾冷静分析着。
“也不知道,或许是知道消息,自己先跑了吧。刚才会议时他不在场,我集合兵马时趁机绕了绕他的营地,发现附近的鲜卑人也在搜索,言语间似乎在说抓人失败的事,必没有擒住他。可是他究竟往哪去了,谁也不知。”转换话题后,卜涓倒是轻松了很多,把所有的消息和盘托出。
“依照他外柔内刚的性格,理应是据理抗争才是。怎么会连我都不通知,自己的部众也不带上,直接就往荒郊野外跑了?”想了半天,呼延腾也没弄明白这个情况,实在是令人稀里糊涂。而且连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他就算带着足够的人马,可又去何处寻少主人呢。
“这些事情,就留给你忧心去吧。”卜涓呵呵笑着。
“那你要做什么?”呼延腾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去复命啊。”卜涓轻描淡写,带着戏谑的笑。
“你这是去找死!”呼延腾高声提醒道。
“那我也决定好了。大单于死的不明不白,我其实也早该死在当场,却装作刘训兜的支持者苟且偷生,只是为了活下来通报你,给刘副仑留够人手而已。大丈夫若是靠这样的手段活着,何其耻辱,我深悔之。现在大事已了,我该去唾骂那群小人,以找回尊严了。”卜涓满不在乎,深吸一口气。
“别,别去!就算是真的要诛杀这些小人,那也少不了我呼延的一份子!你先稍微等等,我把所有的部众集结好,这就去大帐讨个说法!”呼延腾不肯接受,急忙要站起身来。
“呼延,你想做什么?当真以为我是不敢杀你吗?再啰嗦耽搁,我现在就擒了你,去献给鲜卑人!”卜涓厉声呵斥,重重地推了对方一把,毛发倒竖:“我之所以忍辱负重,冒着生命之危来相见,就是为了刘氏的子嗣平安!可你倒好,还逞匹夫之勇!”
“可我,我。”呼延腾虎目圆瞪,流出几滴泪水。
“其实唯一的生路,最合适的办法,仍旧是投降晋人。他们中原人讲究面子,对于此事虽然会有争执,却一定会给予庇佑的。不然的话,有索头部的威胁在,在塞外逃到哪里也不得安居。”卜涓和缓了面色,又说道:“正是基于这个考虑,我绝不愿意和你同行。当年在并州时,我就和晋人处的很不愉快,今日更不愿意再受此屈辱。然而我希望我的孩子活着,故而将其托付与你,希望你带他们回到并州,好好安生度日。”
“你这样回去必死无疑!”呼延腾的胸口剧烈颤抖着。
“我知道,可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死去是一了百了,而你要寻找刘副仑的下落,保护他并保全部众,千辛万苦地活下去,这比我难无数倍。我不读汉书,却还知道有个‘赵氏孤儿’的故事,你今后要以贤人为榜样,千万别再饮酒误事啊。”卜涓瞧着这个老对手,露出和解的笑容。
“恕我呼延蠢笨,直到今日方知,你是怎样的君子和勇士!”感慨良多的呼延腾,一把搂住对方抱住,在其背后拍了几下。没想到他一贯瞧不起的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做出如此伟大的事情来,舍己为人。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这是双方今生的最后的面。
“尚未晚也。”卜涓心情倒好,笑着调侃道。
“可暗害单于的,到底是谁?”片刻后,呼延腾忽然问。
“我也不清楚,或许这个真相再也没人会发现,除了歹人本身。刘训兜他们说,是晋人俘虏杀了守卫逃脱,又至中军帐害死了大单于。呵呵,真是可笑!就凭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还能凭着双手杀死有武器的士兵?即便如此,还不顾着快些逃亡,非得专门绕路去杀害保护他们的恩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卜涓早就充满怀疑,一口气说了通,然后苦笑道:“然而要说是刘训兜,或者大胆猜测是鲜卑人干的,却也缺乏足够的证据。”
“大单于的冤仇,难道就报不了了吗?”呼延腾扼腕悲愤。
“我们知道,是谁杀的。”就在二人私下交谈的时候,帐篷内忽然传出个诡异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者。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速之客就自己站了出来,原来是张轨等一行七人,躲藏在角落的箱子后面。当然是魏准故技重施,夜里悄悄割开了帐皮,才得以进来的。
“是你们?”呼延腾眯着眼睛,卜涓警觉后退。
“勿要惊慌,我们并没有恶意。请看看,这是谁的笔迹。”张轨高高地伸出双手,示意没有携带武器。继而他从行囊里,掏出刘猛给予的金鹰令箭和手写帛书,将帛书裹在了令箭上,远远地抛了过去。他们几个人多势众,所以要保持一段距离,防止引起误会。
“是大单于写的!”呼延腾从地上拾起,先是一边看一边防备,可等到读了两行字之后,立刻打消了所有的怀疑。他粗通文墨,对刘猛的笔迹十分熟悉,而且上面有印章,另外还有令箭为证。他瞪大了眼睛读了几遍,反复确认上面写的命令,既有惊讶,也有理解,他清楚刘猛的脾气和为人。
“让我看看。”卜涓这才释然很多,没有呼喊侍从们进帐,而是凑近前也读了起来。上面的文字写的很清楚,刘猛为几个晋人出具这份命令,是因为敬佩其勇气。他要求所有的匈奴人,看到此令不得加以为难,并且要给予各自便利,帮助其南归故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呼延腾捏着文书问道。
“单于是谁杀的?”卜涓问出了下半句话、
“诸君莫慌,我们立刻解释。”时间紧迫,张轨拱了拱手,拉上亲眼见证人魏准,把发生在大帐的事情讲述了一通,从后者入帐偷令箭,直到其事变后逃亡,飞速叙述。魏准的记忆力极好,把刘猛、李恪的对话,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叙述出来,讲得有声有色。
“竟然是他。”呼延腾和卜涓面面相觑。
“我们也很意外。”张轨亦为之唏嘘。
偏偏是李恪,那个让刘猛最信任的汉人兄弟,把背叛的匕首插入其背部,做出了人神共愤的事情来。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还堂而皇之地坐在台上假哭,赚取人们的同情心,又竭心尽力推举刘训兜为单于,可谓是费劲了力气。从其表现揣测,李恪、刘训兜、拓跋悉鹿必有事先串联同谋。
“单于的命令,还算数吗?”沉默半晌,张轨问道。
“当然!我这就奉命。”呼延腾点点头,收拾衣服武器。
张轨等人这才放心了,顿感浑身轻松,他们信任这个粗豪的人。之前刘猛遇刺之后,营地里响彻了号角之声,到处的人都闻声而起,他们潜伏在前部的马厩旁却接近不了。等待很久无望后,他们选择偷偷入此帐,想要找个机会与呼延腾协商试试,可还没行动卜涓就到了。听到双方在讨论凶手和未来,他们担心被误会而迟迟不敢露面,直到卜涓坦白了来意并表明了心迹,才敢来出来相见,并说明真相。好在,这场逃亡虽一波三折,可目的终究达到了。
呼延腾很快点齐了前部部众,整顿与后部汇集到一起,为远行做好了准备。他们将携带上这几个晋人,先游荡在营地附近,打探寻找刘副仑的下落,然后往晋国的边境移动,前路还茫茫不可知。而这个时候,中军帐传来了绵长的号角声,这并不是报哀而是催促的,卜涓知道这是为了自己。他抬头仰望苍穹和星月,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与同伴们最后道了个别。然后他催动战马,唱着喜欢的歌谣,独自往大帐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