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163章 郊外东风

冬风虽凛,不及心中之寒。在受到羞辱和轻视的双重刺激之后,张轨顿时感到容身无地,当夜里恨不得脱去这身袍服,重新归隐山林。但这都是很多类似者的一时之气,要是放弃眼前而去山林里闲闷度过余生,任谁也不会甘心。于是乎他长吁短叹,望着月色收拾心情,熬到半夜终于睡着。

次日的时候,张轨做到了表面上的平静,不让旁人瞧出异常。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洗漱完毕就带着高涤一道,骑马去和王琛、蒙敢汇合,继而至司马楙的别邸迎接外使。此刻连辰时都过了,三个贵使才经人通报而醒来,哈欠连天地嘟囔着起了身,由人伺候着穿衣。

“此辈小儿,以声色佐酒,作长夜之饮,故迟迟不肯醒。”守候在旁的鸿胪寺典客佐郎施通,小声提醒着。虽然外使不住客舍而来此府,但鸿胪寺招待食宿的职责不能取消,否则无法最终报账。大鸿胪、典客令当然都不会亲自来伺候,因此派出这位佐郎充数。

“哦。”张轨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为了酬劳这群配合的客人,司马楙还是拿出了极大的诚意,无论是饮食还是陪侍都一应提供。五天枯燥的训练之后,那三人理所当然得开始“享受”,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可惜,小邦恩宠何以若是,上国尊严何以至此。同样是西南而来的灾民,此刻应该还在郊外等粥饭,根本得不到较之于蛮夷百分之一的待遇,连吃饱饭都是大问题。

“暴殄天物!”王琛想着这群野蛮人的放浪丑态,恼怒挥拳。

可无论是怎样的心情,他们都只能默默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打水洗脸的动静,焦急又烦躁地等待着。一直过了半个时辰,里头贵客的才穿戴整齐,伸着懒腰走了出来,与这些不入流的伴游官员见面。扶严夷王子梁定微微颔首,林邑国王子范鼋拱了拱手,牦牛羌王子封鞅躬身作揖,依旧是差异分明。

“贵使!”看着张轨无动静,施通倒是抢先赔笑,热情地为之介绍道:“我们稍微商量了下,准备安排诸位去参观最为雄壮的通衢大街,以及贩卖各种物资的东、西市场,品尝城中的美味佳肴。最近天气寒冷,如果不嫌弃的话,洛水旁边也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不,不!”没想到,梁定摆了摆手。

“啊,贵使有何疑问吗?”正待详细介绍的施通愣住了。

“二位佐郎,我们今天不想去那里。”封鞅客气地说道。

“这却是为何?”施通急忙追问。

“二位明鉴。”范鼋颇有中原士人的派头,说话慢条斯理、不卑不亢:“说起繁华,我们刚刚游览了皇城帝居,还被困在里头好几天。说起饮食,那连日的盛宴招待,更是山珍海味都品尝过。因此,我们细细商量,这几天想换换口味,去城外放松放松心情。譬如说郊外走马,看看中原的山水风光。”

“好个蛮夷!”王琛心里暗骂着,大为不满。

“竟娇惯出富贵病来。”张轨亦是无声感叹。

“好说,好说。”施通皱着眉头,却只能答应下来。

出游只是个暂定的框架,三个外使你一言我一句,又商讨起究竟去哪里。张轨原本提议,洛阳以东多为公卿家的园圃,那里的居民较少且土地平旷,最为适合出行,然而很快被否决了,理由是不想去有主之地惹麻烦。南侧是沿着洛水,现在天气太冷,怕是近水多风。而北面有邙山遮蔽,山上又堆积着东汉以来的历代坟墓,亦不是特别好的选择。思来想去,还唯独就有曾经来访路上的西郊野外,是仅存的选择。

“原路访旧!”三人愉快地决定下来。

老实说,这是张轨最讨厌的路线。因为那些蛮夷刚到洛阳时,就于该地遇见了西南流民和洛阳县令,还惹起了不小的冲突,他不愿意陪伴着这种人再去。可是众议已定、别无他法,众人很快收拾起行装,骑上马出发。因为大部分蛮夷还居住在鸿胪客舍的缘故,蛮酋们只带了十几个贴身随从。

即便三个使者浑不在意,可沿途路过客舍时,施通依然坚决下令停顿,并招呼了一队宁州士兵护卫,耽搁了好一阵子。只是那个曾在道路上大闹的宁州左校尉,名字唤作戚鹤的家伙,早就没了踪影。他自到了洛阳无事,用宁州提供的钱款每天花天酒地,往往不知醉宿于何地。

“施佐郎太过小题大做了吧!这大晋天子脚下的京城,不过是绕着城外走几步罢了,何人敢对使者无礼?”向来高傲的梁定,摇着头不以为然,等得十分不耐烦。何况那群被仓促征召的士卒,零零碎碎凑不满原先的编制,有的拿刀有的拿戟,稀稀拉拉地胡乱列队,一看就不中用。

“有备无患,有备无患。”施通赔笑着拱手。

“还是听从有司安排吧。”封鞅打着圆场。

许久,队伍重新启程,经过了人流如海的西郊。所幸这次外使们作风低调,只想着赶紧去郊外喘喘气,没有与饥寒交迫的流民起冲突。只是有识得者,冷眼打量着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蛮夷,尽露鄙夷之色。身处队列中,几个晋人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埋头快速通过。

一路之上,三个外使叽叽喳喳,张轨则和王琛、蒙敢闲谈,尤其是看着西南流民的窘境,难免长吁短叹。轻松说话间,蒙敢难得变得健谈起来,主动询问起使者的来历。因为他职分低微,即便一直在给客人做饭,可对其具体身份却仍然是一无所知,只晓得是西南的蛮夷。

“什么?他们是从扶严夷、林邑国来的?”蒙敢愕然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转头瞧了好几次,竟然当众失态了。任他想破头都不知道,对方竟然是这个来历。他的心中还有些话,却不敢说给几个晋朝官吏听:“这些胆大包天的蛮夷,还真敢来洛阳献媚!”

“是啊,怎么了?”张轨意识到异常,端详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万里绝远之地,真不敢相信,嘿嘿。”蒙敢急忙掩饰,摆摆手傻笑着示意。他自然不敢暴露身份,只是在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道一齐北上的同伴现在走到了何处,是否能如约汇合议事。想到这,他警惕地偷瞥了眼周围。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蒙敢转移了话题,谈一些西南的风土人情、鬼怪传闻,很快就逗得王琛哈哈大笑,忘却了这个小插曲。张轨亦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任凭怎么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有朝一日终会知晓。只是看着蒙敢故意隐藏的神色,他隐隐有些担忧,有种莫名的焦虑感。

离城走得越来越远,郊外的风景逐渐动人,眼前有片秀丽的连绵丘陵,一大片竹林摇曳着翠绿的身影,从山脚下延伸到遥远的峰巅。灌木和杂树亦多,可毕竟是肃杀的时节,很多都已经衰败凋落了,积攒了满地的焜黄落叶。马蹄踏上去时,有种悦耳的沙沙声。

“要是在林邑,还是漫山遍野的青色呢!”范鼋激动地跳下马背,欣赏着于他而言的难得风景。如其所说,南国不似中原的四季分明,很多时候仿佛只有冬夏两季,书中读到的“二十四节气”完全无法应验。看惯了气候变化的人喜欢南方的四季如春,而他这种南方人则好奇北方的天地雄浑,世事同理。后世清代的龚自珍有诗云,“浙东虽秀太轻孱,北地雄奇或犷顽,踏遍中华窥两界,无双毕竟是家山”,正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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