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司马绮和张轨,此刻都有无穷的话想说,却谁都没有开口。半晌之后,口齿未歇的崔毖,发现自己纯粹在是自言自语,于是乎也借着喝水的功夫,停顿下来休息。可是即便有这个环境,张轨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每逢目光对视的时候,就傻愣愣地微笑一次。
君自坐无声,我亦默无语。春心岂有踪,春雨愁如许。
终于,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崔毖带头起身告辞了。做了一上午旁观者的张轨,这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近几步与司马绮道别。其实他不用多说什么,仅仅是其眼神中的波动,就是条奔腾不息的河流,里面的话语无穷。回想起西游园看花的那天,如果有幸能够再见,不知是何身份是何年。
“去替我,看看南海的朱槿花。”司马绮轻声道。
“会的,我一定会的!”张轨声音微颤,手蜷成团。
踏出陇西王府后,张轨强撑着与崔毖作伴而行,欢笑闲谈地走了一段距离。继而等到独处时,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倚靠在某个街巷的墙壁旁,无声蹲坐了很久,望着寒日怅然发呆。最后他才振作起来,往宣阳门征兵处走去。军队出征在即,他不能当众表现出负面情绪。
抵达之后,张轨发现孟干已经乐得浑身轻松,就连眼睛都笑得眯着看不见了。原来除了军事人才之外,今日后者又招揽到六名文官,这是巨大的质量提升。因为打仗的第一要务,仍然是稳定的后勤,这不是光凭打打杀杀能解决的。而孟干也兼任交趾太守,有权力委任当地的郡县官吏,里面的空额足足有数百之多,对此人才极度需求。而等到张轨去和来者碰面,才发现其中四个是老相识,右主客尚书佐郎诸葛京、南主客吏高轨,以及他的好友皇甫方回、薛琛等。
“我不想以蹴鞠、书法博取升迁。”诸葛京表态。
“在这里就是虚耗一生。”高轨充满了年轻的朝气。
“陪你去,起码有个照应。”皇甫方回说道。
“家妻说,大丈夫不该在洗碗洗衣中蹉跎。”薛琛苦笑。
“张郎,我们就把浦玉交托于你了!”薛琛之妻杨佩,抱着两岁的小孩,一脸郑重:“他在家里做事,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能让自己变得轻松。可是要是放着满身的学识,就在厨房和庭院的小天地里,岂不是明珠当作算珠吗?长路漫漫,希望你们互相保护,带着功绩平安归来!”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还有两个也是尚书台的卑下吏员,名字叫做黄谋、程原,听闻南征的事而斗胆追随,希望冒此危险能改变命运。孟干对此是一一笑纳,分别委任了官职,都远超于他们之前的身份。考虑到此行的风险程度,又有全权委任的印绶和官文,他自然不会吝啬。
后来的几天,又有新的好消息,那就是张轨曾与师兄弟们在南郊外接济的苏氏三兄弟,带着附近的百名洛阳军户前来投奔。张轨之前给予的“大丈夫行事,当如骏马驰骋于天地之间,一腔精忠之心,千里骐骥之行。”的寄托语,原本没有正式名字的他们,分别取了苏骏、苏骐、苏骥。其实他们倒是为了闯一闯而来参军,意外碰到了张轨这几个故人,又是好一阵的感激拜谢,愿意归属于麾下。但是考虑到各营均衡,此事不被同意。
出征的时间定在了正月十六,得益于人手扩充的递推效应,又招募到不少的丁壮,横海军的框架及时拉起来了。为了避免冲突,孟观、李肇分别担任左、右营校尉,官位比往日提升了一个整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争夺激烈的前营被交予了牦牛羌的封鞅,按约定其会在西南地区征召千名羌人,届时与大军会合。孟干麾下暂时没有得力之人,于是自领中营,其六个老兵名义上都任了曲长,虽然麾下人数远远没有满额。整体而言,将官兵士都得到了满意的头衔,即便事实还差的很远。
张轨带着汲郡军户为主者,凑成了军队的后营。他把麾下两个部督的名额,暂时保留了一个空缺,另一个给了范卢,以全领不多的兵卒。臧仲、彭袭当上了曲长,霍雄、彭羡却都还是队长。因为他顾虑到整体的平衡,把部分官职给予了虽不亲密却有代表性的,来自汲郡其他县的军户头目。
“横海军”最后确定的兵卒人数是,前营待定,左营一百三十一人,右营一百二十七人,中营九十三人,后营一百六十五人,合计五百一十六人,刚刚达到了军编制的十分之一。此外,司隶另外征调了五百人的民夫,帮助运输数量庞大的军械和粮草。为了嘉奖勇气、鼓舞士气,武官都进行了程度不等的加衔,例如孟观、李肇、张轨都加了交趾郡门下贼曹。其他的人即便小到队长,也被加了郡县的大吏之位,毕竟孟干从尚书台领来了整整两袋的印绶,与其像项羽那样磨坏了也不授予人,不如把这累赘直接分了,以作感谢。
文官方面,官职最高的皇甫方回,直接担任了交趾郡主簿,并兼管军队的军纪和赏罚。诸葛京是蜀人尊敬的诸葛亮之孙,所以位列郡的主记室,会负责收复交趾后的一切民政事宜。高轨担任门下史,并肩负起粮草军械的重责。薛琛按照特长担任郡的录事史,负责一切的军政文书撰写。新认识的黄谋、程原,暂时都挂任郡级别的书佐,等待进一步的任用。和武官一样,这六人都被给予了县令的加衔,各领交趾郡名下的龙编、苟漏、望海、朱鸢、曲易、交兴六县。虽然暂时都是空头支票,却依旧是质的飞跃提升了。
除了张轨的两个亲信高涤、魏准,还有皇甫方回的郑律、卫仪两个僮仆,听闻消息的大师兄挚虞也把栾琼、冯旷,这两个贴身僮仆派来,一起充任帐下亲兵。魏晋之际,官方正兵外辅以家族部曲,是非常通行的惯例,张轨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却也组建了这支随身小队。
众人的好友秦璧前来送行,却留在了京洛经商,他的体格不适合远行,只能提供别的帮助。因为长途漫漫、不易携带,秦璧保存好了许多将士的寄存物资,答应为之谋利生财,并编织好了人员名册和籍贯地址,以便于今后的交还或送达。陪伴留守的,还有匈奴人万俟诚,其护送商队去了一次南方水土不服,这回也遗憾无法参与了。他们虽然没有随军,却仍然像是大军的后勤管理站,为许多人免除后顾之忧。
他们参与的,是一场庙堂上无人重视的战争。与大晋的十七州天下相比,远在天边的交趾是毫不影响大局的鸡肋。和洛阳三十六军相比,这区区五百人更是沧海里的浪花。皇帝派他们出征,只是做一个不肯“抛弃子民和领土”的姿态,内心里对其战果本无期待。可对于真正参与这场南征的文武将士来说,此次豁出去生命的危险赌博,或许是改变其命运的唯一机会,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