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品行,的确应该如此。”张轨回想往事,点头称是。
“然后我经过了获嘉县,据说当地的新县令亦雅号文辞,常与当地的知名儒生谈论交游。可是他却御下严苛、处事明晰,对本朝各项法度娴熟于心,当地的小吏不敢过分诳欺,在民间的官声风评自然优于石崇很多。不过其在朝野上的声誉,则远不及有个好爹的石崇。我后来想起,这位挚虞是士彦的同门好友,当初在宜阳县也曾谋面。”李弥说着说着,瞟了眼对方。
“说来惭愧,我与他赴任以来都未曾联系。”张轨着实汗颜。
“至于你们的共县的情形嘛,可就令人始料未及了!堂堂的县令潘安,竟然抛下印信避事而走,不管究竟出自什么原因,都让人想大声嘲笑。仔细打听才知道,委托任事的还都是些前任遗留的老吏,这可不是把钥匙交给盗贼、将兵器赠与敌寇吗?如此一来,抛弃的不仅仅是朝廷委任的牧民职责,也是彻底让此地百姓自生自灭,纵容豪强和猾吏为所欲为。”即便是经历多年世事,李弥依然感到不可置信,愤愤然扼腕骂道。
“他呀,还以为掩耳闭眼就可以避开责任呢。”张轨笑骂道。
“可是也是在这期间,我听说了你在乡中的事迹,人人都说难得来了个刚直秉公的客吏,只可惜没办法与大吏抗衡。特别是那些军户子弟,对你的所作所为是不住得称颂。再一打听这位门下督的名字,哈哈哈!”说到这,李弥开心地笑了起来,满脸欢欣。
“这,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一路来都是被那些豪吏牵着鼻子走,连想救个人都难。”张轨颇觉意外,感到心中暖洋洋的。他还以为人们都和同溪乡遇到的那几个乡民一样,只畏惧旁人之威而不念他人之善,可没想到还是能被人所暗中夸赞。这段时间来诸事不顺的阴霾,顿时一挥而散。
“其实普通百姓,纵然表面屈服于威吓,心中未尝不知道善恶。只是心态沿袭已久,对世道不再抱有希望,对官吏不再心存幻想,因而平日里只顾着保全自身,对其余事一概不理。百年来风气衰弊,肉食者安能辞其咎乎?”李弥仿佛能够洞悉对方的心思,针对着宽慰几句,然后肃然道:“士彦能够与群吏为敌、济生民之难,不愧为昂藏七尺丈夫,不枉我等相识一场。”
“山泉之交!”张轨心中欢喜,连忙拾起旧日的称呼道。
“山泉之交!”李弥呵呵点头道。
刹那之间,张轨猛然醒悟过来,对方自然能够领会自己的心思。多年来李弥身为坞主,收纳流亡、救助民士,所付出的心血远胜于己,那可是经年累月的持之以恒。那么后者所面对的,肯定不仅仅是部分人的无限感激,也会遇到很多如刘蓁姑父姑母这般的误解,还有更多人的冷眼旁观、暗中唾骂,其中的艰辛酸苦可想而知。不过想到这里张轨也回过味来,这位李坞主特意讲述这段话,结合其抵达方式和突然造访,肯定还有别的企图。
“昔日的刘备,不过织席贩履之辈,亦知道告诫子孙‘勿以善小而不为’,故而得蜀川乃至四海人心思念至今。士彦若能坚持正道,继续为民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必可流惠于民间、遗泽于后世。”果不其然,又闲话寒暄了几句后,李弥开始循循善诱得切入到正题。
“依兄之见,我还能做些什么?”张轨笑而反问。
“实不相瞒,我这次是有事而来的,恰好士彦兄执掌本县贼盗事宜,那便再好不过。”瞧对方这么上道,李弥大喜过望,悄声说道:“双泉坞中,收容过几个汲郡的逃亡军士,其中一个叫做彭袭的,其弟彭羡仍然留居此地。不久之前他家捎来消息,说是官府抢夺士家妇女,以威胁索贿。我等闻知,当然按捺不住仗义之心,故而急匆匆纠合了青壮赶来。”
“彭羡?”张轨听到这个名字,呵呵笑了起来。他记得那天在县廨之外,这彭羡是个怨天尤人、满腹牢骚的家伙,难怪其口中对官府如此不信任,原来是早就指望于宜阳来的救兵。后来他参与督促垦荒,和这群兵士还互相熟稔起来,唯独此人一直对自己敷衍排斥、不愿亲近。
“是啊,此人原本还对官府心存幻想,不愿和其兄一样逃亡避难,没想到遭遇到这种下场。据说他性情大变,原来还是个本分畏官之人,这次说什么也要脱离士家枷锁了。非是世人想要抛乡弃土,而是官法苛烦,无人耐受得住。”李弥谈到这也是摇头不已,深有感触。
“苛政猛于虎也。”张轨喟然道。
“素问士彦善待士家,甚至得到了‘种地门督’的雅号,足见宽仁之心。既然你也同情那伙士家,不妨乘这个机会暗中相助,或而调开看守的兵士,或而找机会直接纵逸,让此辈避祸栖身于我处,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李弥紧盯着对方的神色变化,道出自己的初步计划。
“孟存兄肯对我直言,足见赤诚。”张轨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然,因为我们是同道中人嘛。”李弥脸上笑意十足。
“嗯。”张轨淡然应了一句,继而陷入沉思。
事关重大,李弥沉默等待,并不急于催促。
却未料张轨这一停顿,就是一刻钟有余,弄得人好不焦急。
“士彦意下如何?”李弥终于等不住,沉声问道。
“嘿嘿,嘿嘿嘿!”张轨转头相视,先是一乐,继而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