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的周震,狂吼着提刀乱击乱砍,找的都是致命的部位,试图以刀速制胜。而正如他所料,白面书生张轨根本无力迎击,在他这位老卒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丝毫不敢还击甚至抵挡,几乎要把胆怯写在脸上了。连打几次后,他实在是觉得无趣,忍不住顿住脚步,稍微休整喘气。
“无知小儿!”周震满脸得意,哈哈大笑。
“周震!”张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再度大喝。
“干什么?”周震隔空咆哮,并不介意。
退以蓄力,避以待机,刚才通过连续的后撤,二人间终于拉扯开足够的空间和距离,足以挥舞起连枷。张轨正是做着如此算计,喝住对方作出了后仰攻击,垂直向其头部砸下。周震轻嗤一声,倒捧刀背迎面上举,这种长杆兵器、大目标的格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简单了。
“不好!”刚举起兵刃,周震忽然意识到错误。
连枷的长杆,被周震的佩刀以“十字形”顺利架住,距离头身还有不远的距离。然而枷头的连排竹棍,则因这个停顿而获得了加速加力,绕过刀身以半圆形敲向其头颅。周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下应了名字颅内发“震”,大喝着推开枷杆躲开半步,只是硬撑着没有倒地。
“竖子!”周震不敢再轻敌,恶狠狠得詈骂道。
“匹夫!”张轨并不停滞,穷追猛打。
作为正规军士,周震还是穿着轻便的连档甲胄的,里衬的衣服又能缓解些击打力量。可张轨就好似有深仇大恨,偏偏每次都挺身高举,瞄准了其缺乏防御的头部挥枷。苦于招架的周震,现在可不敢托大,稍微斜挡后就闪身躲开,满嘴骂声却没有办法。
就在周震倒退不止的时候,旁边有人拎着一根长刀迅速接近,趁其手臂高举的间隙,瞅准了其左肩腋窝横捅了进去。这一下动作狠辣,刀身在周震的体内贯穿通过,撞碎了几根胸骨,从肋下穿了出来。继而这人将刀一挑,从竖捅扭转为横拉,割裂着对方的五脏六腑,由原来的位置又抽了出来。因为怕被骨肉卡住,他在抽刀时猛踹了周震一脚,这才顺利拔出。如此一来,那贯穿的伤痕,变成了可怖的窟窿,黑红色的血液不断涌出。
在县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周震,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葬身之地,就是这肮脏的湖畔淤泥地里。他被踹倒在地后,手中的兵刃早已丢失,口中哇哇吐着鲜血,仍然扭动身躯试图蠕动爬行,却一点也挪不动了。而拎着宝刀的李弥,仅仅满脸鄙夷得瞧了眼,就匆忙加入了别处的厮杀。他不愿意给这种背叛出身阶层者一个痛快,任其感受重创之下的濒死煎熬。
随着周震的轰然倒地,敌方的战心顷刻瓦解。早就存了败心的私兵,大部分都被打倒在地,少数的开始四散奔逃,想要逃脱求生。得意的坞兵们挥舞着连枷扫开芦苇,追逐着这群慌不择路的溃兵,将其一一擒获、没有漏网。残存的几个军士仍然负隅顽抗,他们是不愿意放下武器的人,可挡不住人多势众的坞兵,被悉数斩杀。
最戏剧化的擒拿,当数肇事者刘纠。方才他趁众人打斗猛烈顾不上自己,索性借着芦苇丛的掩护,弓着腰想要脱离战场。溃兵逃亡、坞兵追击的时候,他赶忙噤声蹲在地上,生怕殃及池鱼。孰料一个手下恰好跑来,因没注意到他而被绊倒在地,这下是躲无可躲了。刘纠满脸讪笑企图讨好,却被邱善如小鸡般揪着起身,一并投掷到俘虏人群中。
这场突发的战斗,到此结束。八十多个来敌,除了战死的二十几人,剩下的大多受伤,被就地监管着。张轨和李弥安顿好己方伤者,派人在附近警戒,商讨着下一步的行动。兴致未减的邱善,兀自握着他的“新欢”连枷,声称从此他要弃剑从枷,还不时抡几下戏耍。
“门督饶命,饶命啊!”刘纠面沾淤泥,叩头求饶。
“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张轨听得很有趣。
“同县为吏,你是个翩翩君子,何忍下此毒手?”地头蛇刘纠,堪称能屈能伸的典范。他哀嚎着顿首乞求,不惜把满脸都弄得脏兮兮得,以博取对方的同情。和平常人一样,他当然有贪生厌死之心。据平日里的了解,张轨是个仁善之辈,求他或有一线生机。
“放心,我不会杀你。”出乎意料,张轨直接答应了。
此举太过匪夷所思,刘纠惊得讶然愣住,连道谢都给忘了。
“士彦,斩草要除根呐!”李弥意味深长得提醒道。
生死搏杀,不能心软。留着刘纠此人,乃至于留着那些活口,都是给自身增加风险,张轨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然而他已经有了更好的打算。他并没有回答李弥的话,而是径直走到俘虏群中,微笑着打量了一个青年男子,蹲在其身边。后者受了轻伤,战斗中很早就伏地请降了。
“门,门督!”青年人畏惧得浑身发颤。
“你,想不想继承刘家的家业?”张轨柔声问道。
“啊?”青年人惊惧交加,偷偷打量了下远处的刘纠。
凭这个微小的动作,张轨就知道有戏,他暗暗放下心来。与其将知情者全部处死,不如采取更温和、更狡诈的方法,他不是弑杀之人,而且准备因势利导。这位青年他认识,是县中一个普通的小吏。而其有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共县豪族刘氏的一员,是刘纠的堂弟。
“你不愿意?”张轨欲擒故纵,冷脸拉长了语调。
“可,可是。”青年人果然慌了,压低声音道:“他有子在。”
半城李、东街王,褚孟刘姜各一乡。本县数得上号的望族刘氏,只要有机会谁不想执掌?青年人埋藏在心底的野心,霎时间被激发出来,他像一只夹着尾巴当了十年狗的狼,已经准备向旧主人伸出獠牙扑打。虽然他当吏是得益于刘纠推举,可生死攸关之际,节操远没有利益重要。
与其便宜了外人,怎如自己得了实惠?青年人此刻的想法,和历史上大多数人的选择一致。宗族这种看似身躯庞大的百足之虫,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内部的矛盾和不平等,大家都是同姓同源,凭什么有的掌权富贵,有的只能依附讨好?尤其是族人无子而殒,导致亲戚欺负孤儿寡母,乃至于夺房夺田的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只要你答允,剩下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沉默了刹那,张轨笑眯眯得劝诱,一字一句得威胁提醒道:“若是你不愿意的话,今日与刘纠共赴黄泉,那也怪我不得。”
“是,是!”青年人吓了一激灵,不敢犹豫,连忙答应。
“好,你自己的富贵,就自己去拿吧!”张轨从坞兵那拿来一根连枷,硬塞给了对方。他既不愿意动手,也不能亲自动手。只要这些人肯参与对刘纠的处决,就相当于后世所说的“纳了投名状”,他便可以放心得留其不杀。用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换取很多人的活命。
这次没有任何推脱。青年人咬了咬嘴唇,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捧着连枷走向依然满脸茫然的刘纠。他的双手依然发颤,脚步却迈得很是坚定,口中默念着“别无他法”,心中幻想着“明日风光”。先求生存,后谋富贵,践踏道德,无视仁义,此时此刻的他,就和很多乱世中勃兴的“大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