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92章 黄沙御史

“我哪里。”张轨正准备笑呵呵解释,眼前忽然划过一道倩影。

“沦落到这种地方,却还有心情谈笑?颜回的生活再怎么简陋,可终归是能来能去的自由之身,士彦却比得了吗?”司马绮身着一袭绿色蜀锦,戴着合浦明珠装饰的金色步摇,边叹着气边走了进来。难怪方才侍从们端了四个胡床,原来剩下的一座是她的。

“乡主!你怎么也来了?此处粗陋污秽,哪堪劳驾?”张轨见状,慌忙瞪着眼睛站起身来,束手束脚得挠了挠头,匆忙整理了下蓬乱的衣襟,讪讪然不知如何是好,唯知呵呵傻笑。

魏晋时期对于男子的爵禄,相比两汉又增添修改了很多,弄得越来越复杂,比如县一级的土地,可以封县王、县公、县侯、县伯甚至县子,称呼和执行起来十分混乱。然而对于女子的爵禄,就没那么多变化,大致还沿袭着东汉的规矩。具体而言,东汉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晋代升格为郡公主,同诸郡王),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诸王女皆封乡、亭公主(晋代不变),仪服同乡、亭侯,少数特别受恩宠的可以加封县、郡公主。而这两种等级封爵的最大区别在于,县公主及以上的封爵可以传给子孙,乡亭侯的封爵则不传袭。作为宗室疏远旁支陇西王的女儿,司马绮得到了乡公主的封号,故而作此称呼。

“张士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这种场所,就应该是你这等人物该来的吗?”司马绮既是惋惜又是埋怨,摇着头坐上胡床,反问后安慰道:“明月之珠,夜光之璧,投在万丈深渊之下,犹能发出夺夜之光。今日你竟遭受屈辱,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多谢二位高义!”张轨感慨莫名。

“其实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去偏远的小县自投罗网,这还不如躲在山上继续做隐士呢!既然选择去了,也要扭转昔日的观念,主动顺应世俗,休要多管闲事。士彦你偏偏不听不信,最终得到这种下场,值得吗?”想到当初的谈话,司马越不禁感到由衷的遗憾,没能强硬阻拦住对方。

“但守心中澄澈。”张轨说得有气无力。

“是与非,善与恶,本来就毫无意义,关键在于和什么人联手做事,而不是具体做什么。士彦你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和所有的县吏豪族作对,连带着也就是和出身、任职当地郡县的所有官吏作对,怎么可能不遭难?浮沉宦海的大多数人,口中唱着仁义,心中想着利弊,岂会和你一样单纯呐!”司马越苦口婆心,几乎是要手把手来教:“你主持的清田,的确是有利于社稷,可朝廷上下会感谢你吗?的确是释放了佃客,可这些农夫会感激你吗?到头来,只是让朝野多了一个新鲜的笑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唉!”事实如此残酷,张轨无话可说。

“其实也不能怪士彦。他身上有淳古茹素的风气,却处在当下矫饰伪诈的人世间,自然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长处。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五百年忽然来到今日的。”司马绮柔声柔气得摇摇头,竟然暗暗戳穿了张轨的身份。春秋重礼义,战国争气力,前汉尚武任侠,后汉修文敦儒,可是经历大乱世之后的魏晋,就变得人心思变、道德无存了。甚至人们故意狂放不羁、颠倒礼法、不理公务,还能得到普遍的赞誉。

“安知我不是从五百年前来的?”听到这话,张轨觉得十分好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对方仿佛能掐会算似得,还把他的来历猜得很准确,可谓是平生知己者了。只是回想起来他也在感慨,为何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心反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了呢。

“又在说笑!”司马绮当然不可能相信。

“恕我直言,士彦并非什么高门大姓,很多事是不由自主,需要顺势而为的。譬如说这清田,你在合适的时间提出来,恰好是替需要解决此问题的朝廷挠痒,那必然以势御之、无所不可。可目前朝廷不需要此事,你的行为就变得不合时宜,又怎么能成功呢?”司马越细细解释道。

“我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只是。”张轨捏着拳头,当空挥舞了几下,又颓然负手摇头。他终究不再是主政赵国的张敖,只是大晋治下的区区小吏,任何想法都变得遥不可及。

“你可知道,山涛为何不来探视?”司马越忽然问。

“不知。”对此张轨也疑惑很久,好奇得望着对方。要知道,他在洛阳认识最早、相处最好的两个人,就是散骑常侍向秀、吏部曹尚书山涛,而且后者都是可以经常面见皇帝的近臣,然而直到现在仍没有探狱谋面。想必司马越消息灵通,肯定知道内情。

“因为你所清算的田,有很多都牵扯到他们身上。”带着颇堪玩味的笑容,司马越压低声音、凑近跟前,详细解释道:“人们都说,山公清贫简朴,从来不收受任何贿赂,也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去摄取财富。可是你想过没有,他这等人物家族庞大、开销众多,拿什么去维持呢?”

“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据我所知,朝野上下任何人对于他,都说夸赞其恪守清正的。难道普天之下所有人的眼睛,会看错一个贤臣吗?”张轨脸色陡变,拒绝相信这些话。

“谁说一定要自己出面了?”司马越讶然头颅后仰,嘿嘿笑着道:“山涛是河内郡怀县人,他的夫人韩氏出身于隔壁汲郡的朝歌县,就和很多地方豪族的联姻一样,距离不远、门第相当。的确,山公本人是身居幕后,甚至装作不知的,然而他的亲戚子弟、妻族昆仲呢?”

“韩氏?汲郡?”张轨渐渐回过味了。

“正是!汲郡的三个稍小的韩氏家族,都抢着要和朝歌县韩氏叙个联宗,其中共县的韩霁最为热情殷勤,讨得了山公夫人的欢心。每逢车驾经过,他都会出县城十里迎接,铺陈招待并称呼其为族姊。所以其代持的许多佃客田产,实际上是属于山公夫人的,亦是属于山公的。”司马越谈笑间把这个秘密消息说出。他的耳目遍布司隶甚至远州,只是很多事当做不知道罢了。

魏晋时期,人们对姓氏门第的越发重视,促生了大量的联宗、合谱现象,这一方面有利于同姓的官宦家族互相扶持,一方面是小家族为了得到大家族的响亮称号。而到了战乱频繁、衣冠南渡的晋末以后,为了谋得仕途发展,编造谱系、夸耀门楣的现象更为广泛,似乎人人都成了望族后代。最终,明清时期的联宗、合谱泛滥成灾,姓王的都是“太原王”,姓杨的都是“弘农杨”,家谱上的名字个个赫赫有名,谁都感觉倍有面子。

瞧见张轨一脸茫然的模样,司马绮贴心得向他解释了联宗的意思,并举例补充说这是当下常见的事,前者这才理解透彻。可是想到山涛那恬淡谦退的模样,张轨怎么也想不通,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或者说,这只是韩氏隐瞒着山涛持有的,实际上其并不知情?

“任何正常的人,对于家中的开支进出,都是心中有数的。山涛有十余个子女辈,数目更多的孙辈,要支撑起大族名士的排场,里里外外用钱如流水,没有收入来源怎会支撑得住?他并非不知晓其夫人和亲戚子弟的所作所为,只是自矜身份不去参与,其实不加干预就是默许。说实在的,在当今之世,能够做得和他一样立身稍微正直些,身为公卿不亲自动手谋利的,已经是人所不及的君子了。”司马越似乎看穿了张轨的想法,客观评价道。

“我诚然不知道这些。”张轨喟然叹息。

“包括向秀也一样,只不过他会更加克制,取足家用即可。士彦你也是待过县中的人,亲眼看过下级官吏是怎样接待尚书、中书各位公卿的,难道这种现象只存在于偶尔,不发生在平时吗?所以说,你这次可算是打草惊蛇,县里豪族们只算是区区小草罢了,其身后的才是封豕长蛇,什么也不做就坐享贡献。”司马越继续说道。

“多亏得知这些事,我现在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为何从头到尾他们就不支持我的计划,甚至早在我初临小县的时候。我还以为设网就能捞到鱼,没想到是遇上潜伏于大海下的硕大鲸鲵,直接将渔网都给挣破了。”张轨思及往事,深感悲凉,打着比方调侃自己。

“士彦休要担忧。须知,这四海九州之大,唯一能把你这张破网给补上的人,如今正在路上。”司马越边说边站起身,微笑着向张轨道别。至于话里指代的具体是什么,他还不想多作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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