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肯定记得，我乃是朝廷中枢的秘书郎，时常陪侍陛下身边的！只要你能平安将我带回去，我阖族上下都会记住你的恩德！”兼任大军从事中郎的贾遵，虽还想保持顶级门阀的矜持，可仰头的神色已经很是哀求。他说得还尽量保持自尊，没明目张胆提贾充的名讳。
除了强行克制的功曹书佐崔毖仍守着本分，其余的纨绔官员们无不有样学样、赧颜求告，把这支骑兵当做唯一的救星，甚至还有不顾颜面当场下跪者。面对此景，孟观实在是气得要死，脱身战术就是快速骑行，哪里带累赘骑乘的道理？若带上此辈只会同归于尽。可任凭他怎么呵斥，也无法驱散众人。
“啊！”攀着马鞍的人惨叫一声，手掌已被砍下。
“滚开！”孟观竭力大吼，提着滴血的长刀环顾左右。
“是，是！”众人始料未及、骇得要命，连滚带爬地散开。
骑兵队终于自由而去，只留下茫然哭嚎的纨绔们。
目睹这一切的张轨、万俟诚，始终嘿然笑着摇头，他们并不是有多深的敌意，只是觉得对方幼稚至极。不过也正常，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们，哪里晓得生存并不是倚靠他人的施舍，而是需要自己去拼抢而来。张轨叹了口气扭过头，忽然发现高涤面无表情，陷入呆滞。
“彦清，想什么呢？”张轨拍着肩膀问道。
“没，没。”高涤先是抬头一笑，继而想到自己身上恶心的臭味，急忙往旁边躲开，饱含歉意地说道：“只是小人举止失措，惹得他人笑话，实在是有负郎君的教诲。”
“啊，哈哈哈！”张轨等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高涤以为这是嘲笑，深深低下头去，感到无地自容。
“其实你不过是十二岁的年纪，能够亲自踏上这杀人的战场，已经是何等的勇气！即便是燕国的秦舞阳，初次杀人时也比你大一岁呢！”张轨边说着边指着旁边，毫不避讳地安抚道：“你瞧瞧我们军中，有临阵逃命的主帅，有东躲西藏的官员，丑态百出、丢尽颜面！他们尚且不知羞愧，你身为白丁却坚持站立至今，有什么好被笑话的呢？再说了，你以为这些胆小如鼠的家伙，没吓出点黄白之物吗？只是没人顾得上查验而已！”
“啊？”高涤那苍白的脸上，开心地浮出几分血色。
距离很近，秋风传音，贾遵等人听得很清楚，却故意扭头装作不知。王琛、华昀二人，则很有默契地各自提了提裤脚，都是湿漉漉地沾着些半固态物体，漏得鞋子上到处都是，可他们立即跺了跺脚以作掩饰，讪笑着没有说话。第一次临阵之人，有这种表现太正常了。
“是啊！想当初我和你一般年纪时，父亲带着我去山上打猎，一只公鹿猛冲出林撞到马上，吓得我直接摔倒在地，都没想起来反抗。亦是，嘿嘿，嘿嘿！”万俟诚挠了挠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并不觉得这种事丢面子，因为即便是再悍勇善战的将士，也是经过多次战场淬炼而来的。
“可，郎君也是初次。”高涤很受安慰，却有疑惑。
“呵呵，你焉知我是第一回？”张轨挤眉弄眼，搞出个神秘莫测的表情。他没有深谈下去，提剑说道：“别因这种事而惭愧，谁都有贪生怕死的念头，也有的心生畏惧时候，只要能坚持做好即可。况且你这次临战，已经亲手斩杀了两个敌兵，谁有资格轻慢于你！若是放在暴秦的年代，你已经可以获得‘上造’的爵位，官府配赠两宅地、三头牛、奴隶两人呢！”
“岂敢奢望这些！”高涤笑着，精神振奋了许多。
交谈几句后，四人继续组成战斗阵型，时刻防御经过此地的敌骑，可因为刘猛不杀穿着常服的随军文官的命令，后者的数目倒是不多。他们当然不知道这点，所以铆足了劲了警惕四周。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河畔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了。外围的喊杀声几乎停滞，依旧站立的晋军所剩无几，敌人正在放松地进行战场扫尾。唯独剩下这些文官，被越聚越多的敌军虎视眈眈地包围着，等待着最终的命运。
不光是刚才的孟观，还有一个敌军的高级头目，早就注意到了张轨三人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地勒马瞪视着后者。他叫刘训兜，是刘猛的亲弟弟，现年四十岁，现在的官职是叛军的匈奴右部帅。因为刘猛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他亦是未来单于的候选人之一，所以位高权重。
“右部帅，那四个主动顽抗的晋人，已经杀了我军十四个人，其中还有一名小渠帅！只是大伙严奉命令，不敢去索命报仇！”身旁的亲信，在向友军确认清点之后，抱拳禀告道。按照匈奴人的规矩，当年刘猛、刘训兜兄弟是分别继承父亲的一部分部众，所以刘训兜也有不少私属的忠实麾下。
“呵，当初我们为了他叛出塞外，急急忙忙、毫无准备，可谁有退缩过？可现在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晋廷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反倒心慈手软了，这是何道理？任凭此贼屠戮族人，难道还要留其性命吗？”刘训兜非常不满，把脾气发在属下身上怒斥道。
“他，他毕竟是单于！”亲信无力地劝道。
“单于，单于！有我们匈奴族人的支持，他才得以登上这个座位，还不知足吗！若是不能够为族人的利益做决断，怎称得上是合格的单于？我倒要问问，你们今日究竟是听单于的，还是听我的？”提到这茬，刘训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中原本有丰厚的产业，因此突发叛乱而损失不小，可逃出塞后仍要被兄长压着一头，不甘心且有怨气。要是现在连这种临阵杀人的小事，都要接受刘猛的遥控指挥，他真的是无比憋屈。
“右部帅，我们听你的！”身旁的骑士们连忙应道。
“好，那就带上兵器，随我杀敌！”刘训兜举着硕大颀长的破甲铁棒，朝前狠狠一挥。随着他的战马当先出列，十余名隶属右部的匈奴骑士呐喊杀出，如波浪般平列向前卷去。在他们的正前方，张轨四人惊愕地望见这股数倍于己的敌军，一时间手足无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