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151章 凄凄相逢

没过几天,客曹尚书司马楙要亲临视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曹,搞得人心惶惶。对于这个难得亮相的宗室子弟,官吏们没有接触的机会,实在摸不清楚他的脾气和喜好。而且司马楙正当青壮,正是需要多多“露脸”好为未来的事业铺路,必然会有稀奇古怪的新想法。

忐忑了很多天,做好了准备工作,可那个司马楙仍旧是说来又没来,众人等得既害怕又焦急。难道这只是个恶趣的传闻?抱着怀疑的态度,官吏们按时到岗、正襟危坐,每天装作忙碌的样子等待“检阅”,却又慢慢懈怠下去了。就在天气越来越凉快的时候,张轨迎来了个熟悉的访客。

当王琛披青衣、着小冠,眼神空洞地敲门进来时,张轨几乎认不出来他了。从前的风流倜傥、满身贵气的王家贵公子,没隔多久竟然成了胡子拉碴、仪容不修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这家伙当然还认得昔日同伴,稍微抖擞了下精神,苦笑着打招呼。

“你好啊,士彦!”王琛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士玮,六郎,你怎么。”张轨张大着嘴巴,说不下去。

“万事缠身,一言难尽啊。”王琛缓缓摇头。

“是从‘司竹署’来的?怎么拖拉了这么久,赶紧把席子撤掉换皮垫吧。”还没等张轨回话,吕雅就很不客气地站起身,挥着袖子、皱着眉头,又指了指窗户说道:“还有啊,这些竹帘脏兮兮得,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只为公卿服务吗?”

“这位佐郎,怕是言重了吧?”王琛赔笑拱了拱手,解释道:“贾令君喜欢清凉,他一直觉得还须使用竹席,我们岂敢随意撤换。两日前,他派人来‘司竹署’传令,我就马不停蹄地来带人来处理了。这不是台省的官廨实在太多,今天才轮到这里嘛。”

“哼哼,明明就是献媚于上、轻视于下,看我们这些没品轶的好欺负,不来问我们的意见是吧!我是久居南方之人,适应不了这里的寒冷气候,这几日差点没被冻坏。难道贾令君不换,我们这就不能先换?”吕雅继续批评道。他是不远处的南阳郡人,可偏偏却说久居南方,令张轨听着很怪。

“那你可以自己撤下嘛。”王琛低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吕雅重重拍案,虎目圆瞪。

“吕佐郎是所谓的‘西南名士’,竟然这点涵养和气度都没有,还要与这位年轻的郎君为难吗?呵呵,真是奇哉怪也。这位琅琊王郎,也是出身于北方的仕宦名族,只是担当了浊务,何故要加以折辱?”吴艮当然是针锋相对,借题发挥地加以讥讽,并好言慰劳了王琛几句。

“消暑防寒之物,历来都是专人负责办理,哪里有士大夫亲自动手更换的道理?汝等歧视南人,夫复何言?在下还有要事去办,就懒得计较争辩了。”吕雅不屑地甩出一句话,带着自己的两个小跟班费恭、高轨,像个雄鸡似得高高昂着头,自顾自出门去了。

“瞧瞧吧,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万事缠身,能有往昔的闲适吗?”等人走后,王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张轨低声抱怨道。从他的表现和反应可以看出,这种情况并非一次两次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也不都会因他的出身而尊重他,台省的中枢官员们眼高于顶,大多看不起他的官职。

张轨默然无言,他自己胸中都愁城不破,怎能安慰人。

十余个在门外等候的散吏,在王琛的招呼引领下,踏进门来开始收拾起来。外头停着一辆辆的骡车,上头装满了置换的竹席和皮垫,他们已经为此忙活很久了。因为要撤换很多物件,里头的官吏均暂时外出,这里无人监管。收拾片刻后,王琛这才忙里偷闲地擦了擦汗,趁着没人注意,与张轨叙旧。

直到这个时候,不偏不党、消息闭塞的张轨,才全盘得知了昔日同伴们的近况。昔日担任秘书郎,兼任镇军从事中郎的贾遵,现在是位高权重的中书侍郎(五品),直接参与朝廷的机要文书草诏,而且每天在皇帝身边,是真正的前途无量,今后尊卑有别,连面都难见了。在军中担任的功曹书佐崔毖,因表现出色而获得美任,铨叙度支尚书典事(七品),是主管军国开支的“度支”大曹的副职,被当做将来的“公卿”而储备培养,亦有着光明的未来。还有那个担任军中兵铠令史的何勖,是北征主帅何桢的儿子,虽然这对父子的表现不佳,但凭借着家族的关系引荐,他刚刚争取到出任客曹的令史(九品)的机会,官职虽然卑微低下,可在相对清闲的这个大曹熬资历,毕竟也是隶属权力中枢“尚书台”,也是不错的入仕之选,未来可以慢慢找机会调职。这点让张轨又是惊讶又是感慨,看来他还会和何勖经常谋面,而且论职位要受其指挥。想到自己在塞上的九死一生,换来这个啼笑皆非局面,真有点不甘心。

话说回来,这位当过镇军员外主簿的王琛,也是如今宦海中的失意人。他兴致勃勃地参与北征,却惨遭敌人的羞辱,又遭受同伴的奚落,更失去了贾遵的友情,最终没沾到半点功绩。好在琅邪王氏的风头正盛,他被家族长辈寻门生故吏安排,很快也得到了一官半职,只不过是个较浊的劣职,叫做“司竹丞”(八品),暂时过渡、等待时机。这个叫“司竹”的官署顾名思义,监掌为朝廷植养竹、苇等物,以供宫廷及百司帘篚等竹篾编织品,并向尚食提供竹笋,需要和田地农夫打交道。其中,司竹监是主官,司竹丞是副手,都是八品的品轶,虽然比尚书令史高,可实权地位则远不如。

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担任文书佐的华昀,现在到地方上任职,一个是武猛军吏、贾充家奴出身的徐烈,现在竟然到军中为校尉。看到往昔平等相处的同伴们,各自鲲鹏升腾、鱼龙变幻,王琛心中的酸楚和无奈可想而知,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立功机会,只可惜错过了。其实在这种世家大族中,虽然对外的形象都是光鲜亮丽,可内部确是矛盾重重的,譬如袁绍、袁术兄弟,又如吕巽、吕安兄弟,都会有利益冲突、明争暗斗。

身为大族子弟,王琛的压力也是很大的,长辈中有郡守、刺史甚至已故的太保王祥,他的同辈兄弟们不是御史就是长史,甚至其嫡亲四兄就是尚书郎,昨天还刚刚碰过面。每每身处在家庭聚餐中,他本就平庸的才能,就显得更加黯淡无光,很少得到父辈的夸奖,这也是他曾经放荡无行的原因之一,算是种自暴自弃。这次难得他被母亲勉励催促,以纨绔之身参与北征,原本是铆足了劲要证明自己的。可现如今,他仍然是依赖家族的庇佑,混一个想辞却不能辞的卑劣官职,死撑着面子熬下去,也不知路在何方。

聆听着王琛的叙述,看着其垂头丧气、茫然无神的样子,张轨感同身受地低声予以安抚,不乏同情之心。他本就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格,曾经与潘岳争执却又最终和好,当初鄙夷王琛现在却坦诚以待,都是沿袭着一以贯之的态度,那就是只论事之公允,不谈人之优劣。他并不觉得何勖、华昀、徐烈在军中做得更好,固然以王琛的才能是配不上什么高官厚禄,当个“司竹丞”并不算是委屈,可他很清楚众人之所以有任职差别,靠的并非是真正的功勋高低,还是能力和人脉,这点不公平。更关键的是,他偏向于做实事的人,王琛虽然做着其他纨绔们不屑于做的忙碌浊官,可这远比坐着空谈有价值,怎能反被蔑视?

从前的张轨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和王琛这种人,坐在室内相对详谈。真正打开襟怀之后,他对人绝不隐瞒暗算,是如实且从容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和见解,对对方的遭遇没有一丝的轻慢和嘲笑。昔日高傲的王琛当然也预料不及,当下唯一肯与自己平等交心的人,竟是这个他曾瞧不上的寒门之吏。在司竹署散吏们整理物件的时候,他们谈天说地讲述了很久,虽然论时间其实只有两刻钟而已。属下们收拾好此屋,焦急地等待王琛,催促了好几次。

“王丞,再不走的话,今日就忙不完了!”一个老吏说道。

“好罢,好罢,你平日里干什么都不慌不忙、尽力拖沓,现在为何这般急迫?”被手下人如此不礼貌地催,王琛有点觉得没面子,可到底是习惯了,选择了屈服。可他仍然深感意犹未尽,又转向张轨道:“士彦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下次再来专程拜访,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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