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此贼不打算告诉我,难道就没有别的途径证实了吗?”张轨先是鄙夷地瞧了戚鹤一眼,继而顺着后者几度偷偷观望又试图低头隐藏的视线,看向了三个蛮夷使者的所在处。抛开蒙敢这个全不相干的干扰因素,他现在基本认清了,贼在内而不在外。
面对张轨不怀好意的目光,三使既惊又怕,纷纷低下头去。
“刚才,在戚鹤仓皇无措时,所指出来的两个人,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诸位试想,现在绝境之中他都不肯吐露实情,难道刚才所要推卸责任的对象,会是他的同党吗?当然不可能!而且封鞅所在的牦牛羌,是位于大晋内地的部族,即便有二心也不敢表露,何况其恭顺有加。至于蒙敢则更是,其手里的吴国钱币,用来买几顿饭食都够呛,还能当做是吴国收买其卖命的财物?可笑至极,就算是真要收买,给的起码也是数锭黄金,而非在中原不通行的吴国钱币。”张轨首先要提及的,是排除封鞅、蒙敢的嫌疑。
“多谢张佐郎洗冤!”封鞅大大地放下心,连连作揖。
蒙敢皱着眉头,他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行囊,已被多少人偷看过。
“那是谁?”杨济走近前来,皱眉扫视。
“排除二人之后,其实结果已经很清晰了。因为这两次的出行,能影响或者引导所有人去向的,始终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而已。何况以戚鹤的校尉身份,能够与之勾结并指挥埋伏,甚至令其愿意独自担罪的,能量必然不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疑惑的呢?”张轨说着说着,伸手向人群指去。
看清楚指向后,梁定和封鞅立刻随之而动,左右挪腾开几步,惊讶地望向站在其中间的范鼋。张轨给的结论非常简单,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却说服了大多数人。按照那几条逻辑分析,这是合适的推论。
“我?”范鼋张口愕然,指了指自己,尴尬笑了。
“正是。”张轨满脸严肃,说得不容置疑。
“佐郎,说话可要慎重!”严宙站了出来,替自己的蛮夷徒弟辩解道:“林邑国虽小,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一邦,不容无礼欺辱。我们的二王子范鼋,从小就熟悉汉家礼仪教化,是个言行皆正的君子。涉及两国邦交,你无端指责,可是要拿出真凭实据的!”
“对,谨慎,谨慎。”王琛赶忙拽着张轨的袖子。
“如有怀疑,可以慢慢再议。”杨济也觉得兹事体大。
“不,我坚持要先行缉拿他。”几人轮番劝说后,张轨还是秉承着自己的思路,说道:“诸位试着慢慢回想,便可知真伪。其一,上次的刺杀事件中,梁定、封鞅均有受伤,只有他范鼋不损分毫。其二,今天的事件以来,戚鹤屡次抬头所望向的,正是他站立的地方。其三,从身份和地位来说,唯独他林邑国是趁势割据独立的,恶习难改。”
“动机呢,动机会是什么?”高涤抓住了重点。
“暂时不清楚。”张轨老实地摇了摇头,顺着话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之前考虑的原因,假装东吴真的来万里刺杀,提高朝廷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可能是想要除掉另外的外使,让自己的林邑国享受最大程度的倚重和犒劳。可能是引发外交事件,让我们和东吴大规模开战,他们躲在交趾的最南端,蚕食无人顾及的领土,坐收渔翁之利。具体的原因,必须要细细拷问才能得知。”
“你,都是血口喷人!”范鼋激动地浑身颤抖。
“张佐郎,你莫非是疯了?”严宙无比气愤。
“毕竟是证据不足,还是从长计议为妥。”即便是话有几分道理,杨济却还是觉得无法粗暴对待,在掌握真实有效的证据之前,这不是合适的做法。何况对方还是外国使臣。
“立刻将范鼋一行缉捕,否则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愿意以性命为担保,请诸位勿疑!”再怎么说,张轨还是固执己见。看到军士和县吏们不敢动手,他直接抢过一条绳索,亲自往贼人的头上套去:“凡是有任何不利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与尔等无关。”
“好吧,那就依你。”杨济叹了口气,挥手示意。
尊奉其命的秦川壮士们,很快就把以范鼋为首的林邑国使者们,全部捆绑扣押,单独监管到了一堆。张轨想了想,招呼着洛阳县吏们,接管了这批人。想当初,在西郊大道上耀武扬威的南方使者队伍,今天一下子抓了一大半。剩下的梁定、封鞅等人,既有点不敢相信事实,又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姓张的,你仔细听着,我绝对没有参与任何阴谋,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范鼋扭动着矮小的身躯,恶狠狠地盯着张轨,使劲挣扎:“耽误了两国交好、合作攻吴的大事,我看你如何与朝廷交待!”
“杨将军,宁州军士是大晋内贼,有相应的律令规定,你尽管拘押去请功。至于范鼋等辈,就放心交付与我。一会我押送他们去洛阳县衙,禀报给客曹等有司,商量下怎么处理。说实在的,使者竟然是罪犯,这是百年未遇的奇闻,恐怕尚书台都不知该作何处置为妥。唉,可真有的头疼了!”张轨懒得理会,反而是考虑着别的事情,苦笑着与杨济商量。
“好,这回多谢你的布局了。”杨济笑着拱手,却又微微叹了口气,低声提醒道:“士彦,你和我家是熟人,不妨说个明白。本朝的刑罚向来宽宥,别说你是没有证据的指控,就算是有充分证据为依据,考虑到此贼的外使身份,陛下和诸公也会酌情从宽处理。要是贼人是大晋的官吏,处理是比较简单的,再怎么也减罪也当拘禁。可他,可他,唉!”
“杨将军放心,我自有妙计。不瞒你说,我今天当亲自审理,就算是问个通宵,也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外使的随行人员众多,难道就没有一个会开口的?”张轨感谢了好意,却还是那么执拗不改。他既然已经赌上前途甚至身家性命,那就只有闷头走到底,没有半途而怯道理。
言尽于此,好话说尽,杨济就不再拖沓了。他们分作两批行动,杨济押送戚鹤等军士去尚书台,交予等待消息的兄长,尚书左丞杨珧,然后督促“主水火盗贼事”的大曹“三公曹”办理,并取功勋。而张轨如其所约,押送范鼋一行人,带着高涤和王琛去了洛阳县令陈舆那里,定要在今日把旧案审妥。
出行时的百余人,重新回到司马楙借予的豪华府邸时,已经只有零零散散的二十多人了。之前奉命严密保护此地的吏员们,收到了张轨命人传达的消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担子,腰酸背痛地解散回家,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痛苦值守。就连原本被怀疑的蒙敢,现在也无人顾及了。
警戒撤除得如此彻底、如此之快,实在是超出预期,都让人觉得不习惯了。每个人都能够自由行动,再没有讨厌的张轨约束监控。在空荡荡的大宅院里,封鞅倒觉得无所谓,胆小的梁定却有点害怕,于是命人去鸿胪寺,招呼来几个亲信的属下同住。总而言之,事情好歹告一段落。
其实对于他俩而言,刺杀的过程虽恶,结果却很好。因为大晋的援助有限,三个西南使者能享受的整体份额固定,此多而彼少,此少而彼多,存在竞争关系。何况他们的边界相邻近,互相之间有争夺土地、人口的动力,谈不上关系多好。现在少了个范鼋来分利,他们自然开心。
“终于可以,睡个安稳的好觉。”封鞅伸了个懒腰。
“明日再去游玩!”不再紧张的梁定,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