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优势力量,拆整体为局部,积小胜为大胜。”这就是军议时,张轨所提供的策略。他要用不停的折返运动,把占据人数优势的吴军给弄得疲于奔命,既牢牢掌握住在哪战斗、如何战斗的主动权,也趁机消灭掉任何孤立的小股敌军。对于缺乏器械的横海军来说,强攻郁林、合浦都是不可能的事,正面作战也要承受极高的损耗,所以他认为这才是最佳的出路。
多亏了一身居家打扮,殷兴才得以扮作百姓灰溜溜脱逃。他东扭西拐,避开了晋军的搜索,好不容易狂奔到了南门外,一片平原之上。只是当狂喜的他抬头时,却发现这里居然站着整列整列的晋军甲士,几个为首者正在热闹地商讨着什么。他暗觉不妙,正要低头遮掩过去,却被喊住了。
“殷部督,你这是去哪啊?”假扮成信使的郑律、卫仪,恰好就站在队列的前头,看到他立刻左右夹了过来,将之围住不得脱。这几日来,他们借助假身份搜集情报,尤其是关于最关键的港口海船的消息,秘密传递给了张轨,故而今天能这么顺利。
“看在我热情招待的份上,就放一条生路吧!”殷兴弓着个腰,疯狂地作揖求饶。事情到了这份上,他已经很清楚了,自己包括修允都上了当。晋军的真正目标,竟然是谁也料不到的合浦。
“那可不行,你现在是俘虏了。”郑律坚决摇头。
“要等待我们张校尉定夺。”卫仪朝着身后侧拱了拱手。
“那是谁啊?”主将孟干瞧向这边。
“守城的部曲督。”郑律应声答道。
“庸才,直接杀了算了。”孟干不耐烦地挥挥手。
众人正在为事情苦恼,谁都没有心情来救人。
郑律耸了耸肩,与同伴们把挣扎的殷兴给扣住。
“折腾这么久,海船是抢来了,足足有一百多艘。可是怎么使用,缺乏有经验的向导,真是个大问题。海上航行可比不得江湖湖海,稍有不慎的话,全军的性命可就交待给了!”唉声叹气的李肇,正在一门心思讨论问题。他们是北方的旱鸭子,本来就对水有天生的排斥感,这回更加不敢上船。不光是他,横海军文武都在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话题都是类似的担忧。主持这几轮袭击的张轨,碰上这个人力无法解决的困难,也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诸位将军,我呀,我会用啊!留下我一条命,还你们十倍的惊喜!”双手被反绑的殷兴,闻言激动地直接跳起来,如青蛙般不停蹦跶。他知道这是自己求生的唯一机会,于是不顾形象地冲近跟前,双腿几乎是连走带跪,像报履历似得侃侃而谈,自卖自夸:“南征交州的每次战争,我全部都随军参与了!至于乘船航行,我那更是有无人可比的丰富经验,从广州坐到合浦,从合浦坐到交趾,以及中途的任意一个港口,我都曾随军到达过!海上航行的路线,别说什么观星指向,我就是闭上眼睛都能摸得清楚,绝对不会迷路!为了这,别人还给我起过外号,叫做‘殷海王’呢!”
听见如此夸张的长篇大论,横海文武才一个个转过头来,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位俘虏。可是他们大多都在怀疑,眼前这位胆小又平庸的低级军官,说的话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贼人修允,可是你的主人?”孟干嫌弃地问道。
“是。”殷兴怯生生地回答:“但我愿意归降正义!”
“你要是骗我们怎么办?”张轨叹着气问道。
“那就把我丢到海里去喂鱼!”殷兴脱口而出,旋即后悔。
死马当活马医,是困境中的唯一出路。张轨心里很清楚,晋军入侵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吴国边境,他们回去的路有可能已经被吴军封堵,行踪也很容易被对方预测,战争的主动权也将彻底丢失,难以平安返程。再说,好不容易以接连胜利开端的战局,他舍不得就这么功亏一篑,灰头土脸地逃回去。
从南中出发的那一刻起,张轨就想得很清楚,合浦郡的众多军舰才是真正目标,足以帮助他们出奇制胜。在陆地上行军,欺诈对方的挪腾空间其实还是有限的,只能短期赚上几次便宜,却不能长期占据优势。倘若被哪个地方给吴军给纠缠住,就很容易陷入被各路敌军围殴的状态,横海军不死也得脱层皮。故而他们一开始作出猛扑吴国广州、荆州腹地的佯攻姿态,把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向郁林郡,为的就是打出这个关键的时间差,转而以优势兵力折回西南侧,把空虚的合浦郡快速拿下。他还送出信给交趾,希望能诈得陶璜也出兵回援,削弱交趾那边的防守力量。然后他们舒舒服服地坐着这些海船,绕过奔波于陆上的敌军,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交趾城下。要是所料能中,敌方根本猜测不到他们的海运方式,只会考虑从路上的拦截,那就占尽了先机和便宜。
说起来,赚得合浦郡的海船,还多亏了吴国皇帝孙皓。正是此人为了应对漫长的交趾战争,下令集中了这批海航大船为军用。那时数万吴军从建安郡(今福建)出发,沿着漫长的海道航行,来偷袭交趾城。事成之后,他们不敢将船只驻泊在尚未宁靖的交趾,而且它们暂时也失去了作用,于是都移送到古来着名的港口城市合浦,甚至渐渐遗忘了其存在。但是远在千里外的张轨,只是于洛阳的一次闲谈耳闻过,居然至今还惦记着。昔日在沙盘议论时,张轨提出“学习吴军的战术”,所指的其实就是这个。
一百二十多艘海船,足够让横海军来去自如了。不光是随军的辎重,就连城中缴获的大量物资,也都可以搬上去屯放。那些“无主”的珍珠翠羽、四方财货,正是维持远征士气的最佳物品。他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军士们在城中扫荡,谁夺到什么就归谁的激励措施,就是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封建时期的军队,这一点缺憾无可避免。只有给予充分的待遇保障,家中妻小生活改善,免除了后顾之忧,将士们才舍得豁出性命,在这异域他乡苦战。
正因为这个,今天张轨除了布局合浦城内的攻击外,事先已经率主力来到城南十余里外海港,把这最关键的船只给收入囊中,以防残余的敌军带着溜走,并直接控制住港口。这个小心确实重要,刚才殷兴之所以向南逃,就是想赶来乘船走,恰好撞上了堵截的晋军。只可惜百密一疏,他们本以为找到船就有合适的驾驶航行人员,哪里知道吴国人会把这批珍贵的战舰,单纯停靠在岸边吃灰?别说维护人员,就连看守都没几个。
打量着殷兴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张轨其实是打心眼里嫌弃,可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情绪,反倒还借着这事说服大家,声称可以信赖他而出航。上次之所以放走陶抗,是因为觉得留下这等纨绔当太守级别的对手,对未来的战争有利无害。可现在捏着鼻子收下殷兴,他还真有点不放心,生怕是登上了“贼船”,到时下也下不来,纠结又苦恼。
“各位将军放心,我还熟悉城中渔民和船夫的住处,只要给我两天的时间和足够的人手,定能将他们悉数集结到位,帮助各位顺利出海!”兴许是看出来众人的态度尚在犹豫,殷兴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伸出根指头晃了晃:“要不一天?不,半天也行!”
众将不得不承认,无论接不接受,这都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