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配黑象,真是天作之合!”李肇拍手叫嚷道。
“算了,算了。”孟观倒抽一口凉气,吓得低头吃饭。
晋代的《交州记》记载:“赵妪者,九真军安县女子也。乳长数尺,不嫁,入山聚群盗,遂攻郡。常着金翕踪屐,战退辄张帷幕,与少男通,数十侍侧。”这不是个例,而是当地的风俗,优点在于男女平等,缺点在于过度昏乱。无论是征侧、征贰还是赵妪,都是这样的女骆将。
在这和谐的氛围里,忽然有了个“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一直缺席的横海军中营牙门将孔汾,在四个卫士的簇拥之下,快步走了进来,立在庭院的中间,大声嚷嚷着有要事要奏报。众人纷纷停下了筷子,孟干也“满脸惊讶”地停顿了刹那,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才用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此处大庭广众,他们为何不担心泄密?
“扶严夷王梁奇,严辞拒绝了我们的邀请,这也就罢了。”孔汾环顾四周,加倍提高了嗓门,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这件丢人的丑事:“本朝送过去的册命文书,他也满不在乎地丢在一旁,口中还嚷嚷着这是他应得的,并没有按规矩拜谢。前去传讯的使者,备受折辱而归。”
“什么?贼子安敢尔?”孟干拍案而起。
“将军,千真万确!”孔汾斜着脑袋爆作惭羞壮:“此人猖狂至极,嘴里还说着什么倘若没有他,晋军就得不到交趾城!要是他当初选择帮助老朋友陶璜,我们只有被丢进海里喂鱼的下场。因此他拒绝这份简单的任命封赏,声称值得更丰厚的酬劳。”
“他还说这种话?”孟干皱着眉头,咬牙切齿。
“不愧是扶严王!”蛮夷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既对大晋的丢脸感到幸灾乐祸,也对梁奇的强硬感到由衷的佩服。很多人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整个交州地区最为强盛的部族,竟然缺席了朝廷组织的除夕盛会,这不是直接打孟干的脸吗?受邀出席,或者简单派个使者来,是给予后者最起码的面子。
可是联想到扶严夷有男丁十万、纵横千里的实力,却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不管是吴人还是晋人,为争夺交趾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可对于扶严都是竭力去拉拢,以当做统治助力的。梁奇习惯了当地头蛇,不想在交趾的新主人面前弯腰屈膝,仍希望保持独立性,甚至觊觎更高的政治地位。
“将军,我们该怎么答复?”孔汾拱手请示。
“这个,这个,诸位怎么看待?”孟干故作慌乱。
“秉将军,我们的兵士不服水土,最近生病倒下了很多,虚弱得连兵器都拿不起来。而且就算以全军之力,和扶严夷的强大相比,仍是远不可比拟的。我看还是和曾经一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蓄势待发的孟观,听到这急忙爬起身,流利地把准备好的台词背出来。
“秉刺史,治理之道,在于保境安民。我们与扶严,有华夷之分,理当各安其所在。既然他们不喜欢热闹,我觉得就保持羁縻之态,岂不两便?没必要过于勉强,可以再发封文书慰抚下。”皇甫方回站了出来,虽然换了个称呼,可表达的意思相同。
“嗯,很有道理。”孟干拈着胡须,悄悄打量着众人。
“我林邑国和扶严夷,都是早就表态支持了大晋,这是上国不可忽略的功勋,希望孟将军能记得!至于这点小过,怎么就不能容忍呢?愚以为,现在正值欢度新年之际,更不可肇兴事端。我曾听严师傅说,中原习俗的正月里,是不能对人口出恶言,不能讨债要钱,不能伤害流血,再大的矛盾也要搁置不谈,否则会是很不吉利的兆头。”林邑国二王子范鼋,亦随之说话。他虽然是外族人,却因立下战功而地位特殊。
“确实如此。而且老朽曾出任庲降都督,深知诸葛相公的为政思路,那就是和洽双方的关系,这才有了南中的稳定。此处的风土人情相似,希望将军能干以大局为重,不要和蛮夷一般计较。若能行此术,正是葛相的遗风啊!”严宙(阎宇)站在了蛮夷的立场支持。
“有理,不可耽误新春之乐啊!”孟干偏向赞同。
“孟将军一如葛相!”有人加紧拍着马屁。
有了汉夷文武官员带头,剩下的人自是跟着不停劝说,希望“孟将军”能够和和气气、不再计较。人都不是独立的个体,部落也非单独的存在,在交趾这块土地上,扶严夷是踩一脚大地都要抖三抖的势力,大晋又是占据官方正统的外来武装,譬如地头蛇和强龙,他们谁也得罪不起。而且此处人多眼杂,趁着这个机会,稍微求情就是卖个便宜人情,肯定能传到扶严王梁奇的耳朵里。左右逢源,立场灵活,这就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
在此汹汹大潮之中,孟干没有坚持多久,就笑着点头同意了。他甚至还依从了皇甫方回的提议,表示还要命人写书信、带礼物,等到正月之后去慰劳扶严夷,以示双方没有因此产生猜疑,仍要互相扶持。说罢他就真的装聋作哑,听歌饮酒继续乐呵,不再理会这件事情了。
“不过如此,软弱可欺。”蛮夷骆将在暗中取笑。
“还是照旧,管理松散。”汉人豪族在弹冠相庆。
这就是个风向标。一旦对待扶严夷开始退让,那就别怪其他人也学着讨价还价,不安分的人已经在蠢蠢欲动。看来实力有限的横海军,也和无数个曾统治过此地的外来户一样,没能力也没胆子深入管理,只要名义上的恭顺即可。龙鹊、杨罕这些蛮夷骆将可以维持现状,交几个破烂的皮货野兽当做“贡品”,不必提供赋税和劳力,甚至还能不要脸地讨要赏赐。马泗、李邰这些汉人豪族也能够全盘照旧,占着大量的土地佃客,却只按照纸面上登记的少数来提供赋役,还与官府不停地拖延扯皮。人有私心,可以理解,除了少数真心恭顺者,他们这样的才是大多数。
想到此处,心怀鬼胎者喝得更加乐呵了,放松了仅存的一丝丝警惕,愈发放肆地沉浸在欢愉里,呼朋唤友、乐不可支。还有几个与扶严夷交好的,悄悄派属下溜出去传讯,提前向梁奇报知这个喜讯,抢个报讯的“头功”。在除夕火光的映衬下,人们显得尤为癫狂。
坐在上首的孟干,装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时刻关注着底下的动静。其实站在这个角度,任何小动作和交头接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看到计策奏效,他嘴角不由得笑得翘了起来,大有捕捉猎物前的快乐。在场者的表现和行为,自有人负责秘密记录、跟踪,以待后用。
时间慢慢过去,还没熬到半夜,宾客们就个个不胜酒力,被搀扶着陆续离场了。孟干留下了通宵守夜晚者,让其他人都回去住处休息,自己也回房间睡了个饱觉。不过黎明还没到时,侍从们就按约定将其唤醒。那些宿醉的汉蛮人等,还睡得正香呢。
在夜色的掩蔽下,孟干轻手轻脚地洗漱起床,带着扈从们绕后侧小门走出官廨,没让任何人发现。沿途的街头空荡寂静,却有不少人从一个个房内钻出,悄无声息地加入队列,谁也没有多嘴说话。没隔多久,横海军的将校及其亲兵们就悉数到齐,排成纵列行进。
东门之外,五千名横海军的战士已经披甲执兵、静候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