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越发得急促,简直是震耳欲聋。从众心理,古今通用,特殊的环境能导致特殊的做法,战场是最能扭曲善良本性的地方。随波逐流的士卒们,在鲜血刺激下萌生了原始的亢奋,豁出性命与迎面的人搏杀。晋吴双方,究竟谁是正义?这其实没有关系。处于厮杀状态的他们只知道,唯有把持续冲来的敌人给杀尽了,自己才能活下去。
晋军的小队协作更为整体,吴军的深厚阵容稍占优势,初期的战斗并没有胜负可言。兵士们都像是机械似得,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发出为自己和袍泽壮胆的呐喊,咬着牙不肯退却,心态近乎癫狂。阵线难以移动寸步,如同交叠的锯子一样拉扯,造成巨大的伤亡。
“顶住,顶住!此役唯有坚持,溃败没有生路!”孟观以身作则,不顾病体亲自冲在了第一线,左手扶着盾兵的后背作支撑,右手举着长刀向前猛砸。之所以说砸,是因为敌军的阵列之密集,让他来不及对准某个单人再挥,只管往前抡砸便是,绝不会落空。
这样的举高挥舞,极其耗费臂力,孟观一下换成左手,一下换成右手,酸得几乎提不起劲来,只是凭借意志在苦苦支撑。他咬牙看着左右的将士们,又遥望消失于雾中的右翼,虽然不知道好友的具体情况,却坚信其必然如自己顽强。其实对方亦然,敌将王约的身体状况未必比他好。
鏖战确实不易,左营的四个部督已经失去了两个,伤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其他人的情况可想而知。不过其实双方的披甲率尚高,大部分人人只是轻重受伤罢了,只要处理得当都能保住性命。因此谁能够胜利,就有了打扫战场救助伤员的机会,而败者则只得抛下哪怕是轻伤者,此消彼长之下扩大战果。因此,士卒们的拼死坚持,亦是为倒地的袍泽争取机会。
主将孟干,并不是不知道孟观这边的苦楚,可还是强行压制着救人的冲动,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对待全局。他手里的兵力本就处于劣势,眼下前营、右营的情况亦不容乐观,将士们都在用极端意志去拼搏,为的就是撑到己方的制胜一击。他无法抽出兵力,去做无益于大局的事情。
不止是孟观,另两个将领都咬着牙没有求援,因为他们很清楚此战的计划,没有多余的力量能用来添油。封鞅带着“士为知己者死”的豪壮,与属下羌兵抱着牺牲之念,把热血挥洒在这离乡三千里的陌生地方。李肇捡起了伤者的盾牌,嘶吼着用身体顶住浪潮,招手号召麾下填住缝隙。仗打到这种地步,已是意志力的较量,全凭横海军上下的团结一心。
吴军逐渐占据了上风,这是客观实力决定的。他们能拿出一波又一波的后续冲击力量,把不断稀薄的晋军阵线给撞得摇摇欲坠,用消耗打法占便宜。孟观的左营尤为惨烈,刀盾兵很快就伤亡过半,长矛和弓弩手早已换上刀剑去搏杀,现状岌岌可危,站在边缘的兵士也不得已靠拢收缩。这是难以避免的,毕竟是以两千对四千,而且对应的吴军右翼是经过强化的实际主攻方向,这批士卒的战斗素质其实半斤八两,陶璜的布阵获得了成效。
两刻钟过去后,双方大体还是僵持状态,可晋军的左翼和中军的结合部,有了点微小的松动,被敌人挤得凹进去些。形象地说,就是“一”字型变成了浅“v”字型。时刻关注着动态的陶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下令让卫濮所率的两千陶家部曲从隐蔽的后方出战,往这个关键点施压。只要把“v” 字冲为“丷”,就能凿穿晋人的防线,胜利在望。
就算再怎么迟钝蠢笨,无所事事的陶抗也意识到了。他在中军督战了很久,早就觉得无聊透顶。战士们在眼前生死血战,他却躲在后方打着哈欠、捏着鼻子,一身官服、轻摇羽扇,嫌飘来的味道难闻。此刻听见兄长下令,他急得跳将起来,抛下所管辖的中军,急急忙忙去请缨。
“我要去替卫濮带队,杀贼立功!”陶抗激动地说道。
“不准!去看好你的中路!”陶璜怒斥道。
“凭什么?你就是不想让我立功!”陶抗像是耍脾气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就闹着不走了。他的想法自然是,“平庸”的哥哥昔日取得交趾战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他今天也能做到,以挽救吴国在西南地区的颓势。可兄长必然是害怕自己立下殊功,将其风头给抢了。呸!明明是自己将拯救这个屡败屡战,一路逃到郁林来的废物兄长。
“军中要依令而行!”看到弟弟耍无赖的样子,陶璜气得浑身发抖,拎着鞭子训斥。要不是看在是亲兄弟的份上,他对待这种丢下本部、抗命不遵的家伙,唯有斩首示众一个办法!
之前的传令到位,卫濮所部已经行动,借助友军的身形作掩护,悄悄往凹点处移动。再晚就抢不到绝世功劳了!又争辩了几句后,陶抗干脆掏出怀里的印绶,大声调集属于自己管辖的两千名压阵的郁林郡兵。说到底,他们只是联军而已,没必要非听兄长的不可。
“你要做什么?中军那边谁去接手?带着这群缺乏训练、无济于事的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陶璜都快气疯了,却着实没办法去管一心要争功的弟弟。无论军职还是政职,郁林郡都归广州刺史而不是他管辖。
“自然是烦劳兄长多留心了!”陶抗哈哈大笑,收起扇子跑得飞快,生怕比卫濮晚到一步。嘈嘈杂杂的两千郡兵,跟着这位不靠谱的太守集体飞奔,没几步路已经是稀稀拉拉不成样子。不过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唾手可得的胜利,正在前方乖乖等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