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卫尉，大贤也！”何植翘着拇指鼓励道。
“小臣以为，还需要补充下。”因为近期发生的事件，司市中郎将陈声说得异常谦卑，小心翼翼地说：“昔日的三国，魏、蜀两国皆亡，实际上唯有我吴国独存，这正是‘叹三国，谁一统，唯有斯人致大同’的深意所在。三国之中，能够平定天下的，不是只剩下我邦了吗？司马氏狐媚以篡权，本来就得国不正，这是预示着陛下终将一统山河。”
“呵呵，呵呵。”孙皓居然是不置可否。
“陈声，你知罪吗？”何植会意，立刻质问道。
“陛下，陛下，请容小臣解释！”陈声翻身在地，向前爬了三四步，像只忠犬似得摇尾乞怜：“陛下赐予小臣的职位，是监督城内的一切商业。陛下的宠妃妾刘氏，经常在大白天直接让人到市上劫夺百姓财物，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百姓们怨声载道，我作为监管的官员不能置身事外，却也不敢对宫人动手，只是将派出来的僮仆当众责打了二十下，以作警戒而已！我这并非是想要冒犯，反而是要维护陛下的名声啊！”
“瞧见没？呵呵，这位陈中郎还真是巧言善辩呢？竟然把责任推回来，说是朕委托他云云，胆子大于天！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他，此子不掂量下穷苦的出身，还妄图作本朝的顶梁柱呢！”孙皓勃然大怒，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傲然打量着曾经的宠臣。
“陛下说你呢！”何植往陈声背后狠狠踹上一脚。
“昔日春秋时期，孙武为吴王练兵，两位美姬犯法而直接诛杀。后来东汉年间，湖阳公主的苍头当街杀人，洛阳令董宣抓捕格杀之。小臣虽然卑贱至极，却思量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这才要维持市场的法纪！”陈声挣扎着爬起来辩解道。他很清楚皇帝的脾气，服软只会死得更惨。
无论是陈声还是岑昏，以及许许多多所谓孙吴“佞臣”，其实都是有文武能力、有是非理性的怀才者，在历史上都有范言直谏、执法公正的记录。只是孙皓治下的环境如此，有理想而不屈服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像陈声这样的就学会了隐藏自己，学会了讨好求全的方式，迂回去实现政治抱负。很多类似的人物如李东阳、张居正，皆是懂得左右逢源的，环境很重要，人性很复杂。
孙皓暴怒异常，他直接是想把这家伙施以炮烙之刑，把尸体丢到深山去喂狗，如历史上发生的那样。但是他联想到最近的计划，又强行克制住了一时之气，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那条忠犬，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对于他这样本性酷虐的人来说，很渴望试验新的惩罚方法。
“留你一条命，陪朕去南海。”孙皓下令道。
“谢陛下！”陈声惊魂甫定，疯狂地磕头至出血。
“陈都尉，你怎么看这件事？”孙皓扭头问。
“陛下心中有了定议，并不需要臣多言。”奉禁都尉陈训，保持着鹤立鸡群的姿态，一脸恬淡地答复道：“依臣推测，这件事情的发生很有道理。昔日的汉朝以火德立国，能灭火者正是水也，那么南海黑龙的出现就是大吉的征兆，关键在于君王能否降伏此物。何况根据史料记载，秦始皇在位时，曾经数次以弩箭射蛟龙，这是混一四海的绝佳象征，岂不正应了‘唯有斯人致大同’？我会留在京中斋戒沐浴，为陛下占卜祈福，遥祝顺利。”
“不愧是陈神仙，朕的想法都瞒不过你。”孙皓笑道。
在后世人看来，童谣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但是那时候确实是要事。两百多年前，民间出现了“赤伏符”的谣言，即“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预言，帮助光武帝刘秀登基。自此之后，“谶纬之术”变得更加流行，比如汉末的“代汉者，当涂高也”，被各路诸侯深信不疑。比如洛阳城里“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的童谣，被解读为汉室的衰落。接下来“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的童谣，直接预示了董卓的死亡。东吴国内，也有“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的童谣，影响了迁都之事。
孙皓作为多疑之主，自然逃脱不了时代背景的影响，深信这种预言的真实性。三年之前，“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的预言流传，孙皓当真亲自带兵，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去敌占区洛阳，认为老天爷会直接助他夺城，后人读之都觉得匪夷所思。虽然此事失败，可孙皓依然觉得自己有天命傍身，迟早要得到天下。这个“南海黑龙”预言的及时出现，好似是专门为这位迷信君主准备的，恰好挠中了他的心中之痒。于是乎孙皓不顾一切，想要去亲自南海观察，以“亲身应验”童谣，得到神仙的眷顾。
“为了快些抵达，朕准备坐海船出发，陈都尉回去好好算算，哪天出行比较吉利，速速奏知。至于忠心耿耿的陈中郎嘛，收拾行装，伴驾南下。最后，在朕南下之前，首先要把内忧给解决了，这正是召集尔等的原因。”孙皓轻描淡写地说道：“岑卫尉，你和朕的舅舅各领一路人马，去抓人。”
“请问陛下，抓何人？”岑昏心中忐忑，预感不妙。
“首先是尚书令张尚。这个贼子，近期在文书中说，朕的酒量如若孔丘，真是大逆不道！明知道孔丘不是帝王，却以朕和他相比，是要诅咒我吗？将其下狱，家属发配建安郡造船。”孙皓冷冷说道，谈及一人之下的尚书令，轻易地如同杀狗宰鸡。他就是这么随心所欲，这件欲加之罪的“罪状”记载于史书，后人读起来何其荒诞。
“张令君可是。”即便是一贯奉承的岑昏，对此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他扭头看到尚且满脸鲜血的陈声，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了，连忙闷头答应。张尚是东吴开国功臣张纮之孙，本身也是言语辩捷的人才，只可惜“比为孔丘”都成为错误，害得阖家被牵连。
“其次是中书侍郎奚熙，他私自给会稽太守郭诞写信，议论本朝的政治得失，猖獗如斯，罪无可赦。舅父带着兵马，立刻去夷灭他的三族！郭诞知情不报，也罚为建安苦工。”孙皓又说道。他的密探遍布朝野，连书信这种事情都能知晓，可谓是用心缜密。
“臣立刻去处理。”何植高声答应，喜气洋洋。
“尚书台、中书省，都是朝廷运转的关键，不可无人主持，尚书令张尚已然获罪，中书令弘璆老迈不堪用。尚书熊睦，即刻升任尚书令顶替办公。中书侍郎葛悌，主持中书省的一切事宜。”孙皓这才把收尾方案给公布出来。原来他特意召唤这两个人，为的就是交托自己离开京城后的政务。
孙皓用人，确实有他的长处。张尚这种家族脉络深远的大族，还占着如此重要的官位，无论有没有个人野心，他都必须防患于未然。而熊睦是荆州豫章人，弘璆、葛悌都是中下层小豪族，与扬州出身的官员们立场冲突、互相敌视，没有他的撑腰掌控不了本部。这样安排的话，别说他来去一年的时间，就算是放上两三年也无所担忧。再加上这次大肆诛杀以立威，又留下国舅何植统军弹压，就彻底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安排已毕，孙皓颇为满意，他最忌惮的孙氏宗族，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基本上活着的都是自己的儿子。他又下令，把十一个儿子们封王，每个王派给三千兵，这样就有了至关重要的军权。在这种乱世之中，吴国军阀林立的大环境里，这就是立身之本。
这位昏君依然谨慎。按照东吴惯例，在外领军者要把子侄或者兄弟质押在京城，以防临时背叛，和北方的魏晋一样。比如陶璜，就把长子留在建业当小文官。孙皓考虑到路途遥远，决定把大族们的“质子”尽量都带上，以备不测。唯一麻烦的是船只有限，可能要做些人员上的筛选。以骠骑将军朱宣为首的武将，会带领一支宿卫军负责安保。
皇帝的出行其实很麻烦，既要准备好充足的船只、粮食，还要告知沿途的郡县提供接待工作，何况是孙皓这种多事的国主。喜从天降的熊睦、葛悌二人，擦干了刚才的冷汗，为了表现出不负皇恩的态度，急急忙忙当场联合写就了告知文书，让侍从们传达给各部各地。
“朕要亲自降伏南海之龙。”孙皓兴致勃勃地立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