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县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土黄色的城墙饱经风霜,坑洼不少,却依旧带着一种沉重的威严。
城门处,人流车马排起了长队。几名穿着半旧号衣的守城兵丁缩着脖子,在寒风中呵着手,一脸不耐地吆喝着。
林松牵着墨云,跟在押送彪三等人的队伍后面。村长和几个村中青壮用粗麻绳死死捆着彪三及其爪牙。
彪三那条断腿无力地拖在泥地里,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麻绳和泥泞,他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眼神怨毒又恐惧。
裴七则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后,目光锐利如鹰隼,手始终按在腰刀柄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心中盘算着:[昨夜之事,大人定要细问。]
队伍缓慢挪到城门口。
一个满脸横肉、队长模样的兵丁斜睨着这支狼狈的队伍,尤其是看到彪三等人身上的伤痕和血迹,以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带着几个手下上前拦阻,语气不善:
“站住!干什么的?大清早押这么些人,还带伤见血的?晦气!路引呢?文书呢?别是绑了良民来卖吧?”
村长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兵丁的凶相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作揖解释:
“军……军爷息怒!小老儿是大青村里正,这些是昨夜持械闯入民宅、意图抢劫强掳的歹徒!我们是押他们来县衙,交由青天大老爷治罪的!这是人犯……”
“少废话!”
兵丁队长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村长脸上,“你说歹徒就是歹徒?我看你们倒像是绑票的!路引文书拿来!没有?那就按规矩,一人交二十文‘辛苦钱’,否则别想进城!”
他身后的兵丁也围了上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不善,显然是想借机敲诈。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被捆的歹徒中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村长急得额头冒汗,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索路引文书。林松眉头紧锁,正欲上前据理力争。一直沉默的裴七却动了。
他一步跨到兵丁队长面前,动作快得让人眼花。没有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块硬木腰牌,冷着脸,几乎怼到那队长眼前。
腰牌上,一个古朴遒劲的“裴”字在晨曦中清晰可见,边缘还带着特殊的花纹。
“裴”字腰牌?!兵丁队长瞳孔骤然收缩!作为守城小吏,他或许认不全所有官阶,但对本地新任县令的姓氏和代表其亲随身份的特殊令牌却有所耳闻!
眼前这人气势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刀,绝非普通护卫!那冰冷的杀气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大……大人!”
兵丁队长脸色瞬间煞白,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都变了调,“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该死!该死!快!快放行!”
他慌忙挥手,连声呵斥手下退开,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完了!踢到铁板了!这煞星竟然是县尊大人的亲随!]
裴七收回腰牌,看也没看那点头哈腰的队长,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寒铁相击:
“此乃县令大人亲令押解之重犯。尔等守好城门,不得有误。”
那眼神扫过,几个兵丁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是!是!小的明白!绝不敢误事!”
兵丁队长点头如捣蒜。他立刻转头对身边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年轻兵丁吼道:“小六子!你跟着!护送……不,协助押送这些人犯去县衙!路上警醒点!快去!”
那叫小六子的兵丁愣了一下,赶紧应声:“是!队长!”随即小跑着跟到了队伍后面,眼神敬畏地看着裴七的背影。
裴七不再停留,对林松和村长略一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放心”的意味,随即翻身上了守卫城门队长的马。
他身形矫健,动作利落,马缰一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城门,直奔县衙方向而去——他需要第一时间向裴琰汇报昨夜详情和押解情况。
心中思忖:[大人伤势未愈,此案需尽快禀明,沈家那丫头的事也得提一提……]
林松看着裴七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稍定。
[有裴七先行通报,县衙那边当有准备。]
他牵紧略显焦躁的墨云,在守城兵丁敬畏的目光和小六子的跟随下,随着押解队伍缓缓进入青川县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显复杂。街道是压实的黄土路,被连日雨雪搅得泥泞不堪,行人深一脚浅一脚。
两旁店铺林立,幌子在寒风中招展:布庄、粮行、铁匠铺、杂货铺、酒楼、茶馆……比青头镇繁华热闹得多。
但繁华之下,是更深的沟壑。衣着光鲜绸缎、带着仆从的商贾或读书人,与穿着破旧棉袄、面有菜色的挑夫、乞丐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墙角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乞丐,身上盖着破草席,其中一个孩子脸色青紫,不知是冻僵还是冻死,无人问津。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牲口的臊气、劣质脂粉的甜腻、污水沟的腐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的寒意。
林松的心微微一沉。
[这青川县城,看似繁华,实则暗藏疮痍。新任县令裴琰面临的局面,恐怕比想象的更棘手。这场大雪,对穷苦人而言,是真正的催命符。]
彪三等人的呻吟和血腥味引来路人侧目,在小六子的吆喝开道下,行人迅速分散两侧。
县衙坐落在城北,黑漆大门,石狮肃立,门楣上挂着“青川县正堂”的匾额,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官威。
门口值守的衙役穿着半旧的号衣,眼神带着审视。
小六子抢先一步跑上前,对着门内值守的衙役低声说了几句,又指了指裴七离去的方向和裴琰的腰牌。
看到村长递上的名帖和听到小六子的话,衙役的态度才恭敬起来。
彪三等人被粗暴地推进了阴森森的衙内。林松和村长被引到光线昏暗的偏厅等候。
炭盆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却驱不散林松心头的寒意和这厅堂的肃杀。
墨云被衙门的马夫小心牵走照料。小六子完成任务,对着林松和村长抱了抱拳,便转身回城门复命去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压抑。林松默默整理着思绪,回忆昨夜每一个细节,确保证词条理清晰,无懈可击。
[沈家的安危,系于此行。这位裴县令,当初还在沈家,虽病弱却难掩清贵;今日坐堂,不知又是何等威仪?]
他心中既有一丝对公正的期待,也有一份面对未知的审慎。
终于,一个衙役进来通传:“升堂!传人证林松、大青村里正上堂!”
“威——武——”
低沉肃穆的堂威声如闷雷滚动,瞬间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林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却浆洗得极为干净的儒生袍,神情沉稳,迈步踏入光线略显昏暗的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