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韩少陵时,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那惊愕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激动,有敬畏,还有一丝……感激?
他放下肩上的麻袋,动作有些急促,站直身体,嘴唇动了动,最后竟单膝跪地,对着韩少陵抱拳,声音沙哑干涩:
“韩将军!”
韩少陵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起来。在这儿不用行此大礼。”
雷虎顺势起身,但依旧微低着头,姿态恭敬。
沈宁玉站在韩少陵身后,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去!真的是那个牙行里锁着的煞神!他怎么跑出来了?还自由了?!等等……韩少陵认识他?还叫他‘雷虎’?!】
【完了完了!他会不会认出我?当初在牙行我可是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虽然隔着距离,但万一……】
沈宁玉心里七上八下,尤其是想到当初去牙行的目的——那可是为了提前“采购”夫郎,结果被谢君衍当场抓包!
用“嫌我一个不够,想来亲自挑选第二位、第三位夫郎”这种话臊得她差点当场去世。
【要是让谢君衍知道这茬,再知道我今天又碰见这人……那妖孽肯定能瞬间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到时候简直不敢想他会怎么“秋后算账”】
尤其不能让谢君衍知道!
沈宁玉决定装傻到底,绝不主动提及牙行半个字。
她下意识往韩少陵身后缩了缩,努力降低存在感。
韩少陵似乎看出了沈宁玉的疑惑,转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介绍道:
“宁玉,这位是雷虎,我以前的……部下。”
沈宁玉更糊涂了:“部下?”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
韩少陵又对雷虎道:“雷虎,这位是沈县主,我的妻主。”
雷虎闻言,身体又是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沈宁玉。
当他看清沈宁玉的脸时,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再次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沈宁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维持着镇定的微笑,心里疯狂祈祷:
【别认出来别认出来!当时我穿的是男装!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就是个路人甲!对,路人甲!】
【老天保佑,他当时被锁在角落里,眼神凶得能杀人,应该没空仔细看围观群众吧?】
雷虎的目光在沈宁玉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最终化为纯粹的恭敬。
他对着沈宁玉也抱了抱拳:“雷虎……见过县主。”
沈宁玉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还好,没认出来。或者认出来了但不敢确定?】
韩少陵打量着雷虎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旁边那辆破旧的骡车,眉头微蹙:
“你在这儿做脚夫?”
雷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攒点钱,想……赎身。”
“赎身?”
韩少陵眼神一沉,“你的‘罪籍’还没消?”
雷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浓重的苦涩和无奈:“
将军知道,罪奴之后,除非立下不世之功,或者……遇到天大恩典,否则这‘罪籍’,世代难消。
我能活着离开北境矿场,已是侥幸。如今在青川落户,做个清白脚夫,已是……知足。”
他的话语很平静,但沈宁玉却能听出其中深藏的绝望与认命。
【世代难消的罪籍……一人犯罪全家连坐就算了,还世代为奴?好狠的律法!难怪他当初在牙行里眼神那么凶,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啊。】
韩少陵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我记得你在黑风谷那次,一人断后,斩敌十七,救了半个斥候队。那一战,我父亲也在。”
雷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
“韩大将军……也记得?”
“记得。”
韩少陵点头,语气笃定,“我父亲曾提起过,北境军中有个姓雷的斥候队长,勇武过人,忠义无双。
后来听说你出了事,他还曾惋惜。”
韩少陵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的勇武和忠义,不该被‘罪籍’埋没。
当初北境大营那场变故……有些事,非你之过。我父亲后来暗中查过,其中另有隐情。”
雷虎眼眶瞬间红了,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有些哽咽:
“韩大将军……他……他知道我是冤枉的?”
韩少陵抬手止住他的话,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雷虎,你住在哪儿?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雷虎报了一个城南的地址。
韩少陵记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忙你的。晚点见。”
说完,拉着还有些怔忡的沈宁玉转身离开。
走出好一段距离,沈宁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拽了拽韩少陵的衣袖,压低声音:
“少陵,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他不是逃兵,是罪奴之后吗?你怎么和你父亲都认识他?”
韩少陵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拉着沈宁玉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宁玉,”
韩少陵神色认真起来,“雷虎的事,说来话长。他确实曾是北境边军精锐斥候队的队长,也确实是……从矿场逃出来的。但他不是逃兵,是被构陷的。”
“构陷?”
“嗯。”
韩少陵点头,眼神冷了下来,“大概五年前,北境边军派系斗争激烈。
一场关键的边境冲突中,雷虎所在的斥候队奉命深入敌后侦查,却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雷虎身负重伤,仍拼死断后,掩护仅剩的两名队员带回重要情报。他自己力竭被俘。”
韩少陵深吸一口气:“敌军想从他口中撬出我军布防,用尽手段。雷虎咬死了没说半个字。
后来他寻机杀了看守,历尽千辛万苦逃回我军防线。可等待他的不是褒奖,而是‘临阵脱逃、通敌卖国’的罪名。”
“怎么会这样?”沈宁玉听得心头揪紧。
【这也太冤了吧!拼死杀敌回来还要被自己人捅刀子?这什么世道!】
“因为他带回来的情报,指向了当时北境某位手握重权的将领布防失误、甚至可能通敌。那人为了自保,也需要一个‘替罪羊’。”
韩少陵声音低沉,“雷虎的父亲曾是那位将领的旧部,因顶撞过上官被安了罪名处死,家眷没为罪奴。
雷虎是罪奴之后参军,本就身份低微,无人替他说话。再加上他重伤被俘的经历可以被歪曲……这罪名就‘坐实’了。”
“那……你父亲?”
“我父亲当时奉旨巡边,正好在北境。”
韩少陵道,“他听闻此案觉得蹊跷,暗中调查,发现了很多疑点。
但那位将领在北境根基深厚,又牵扯到朝中某些势力,我父亲当时也无法立刻翻案。
只能想办法保下雷虎一命,将他从斩刑改为发配矿场服苦役,想着日后寻机再查。”
韩少陵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那时年纪尚轻,跟着父亲在北境历练,曾见过雷虎几次,对他那股悍勇之气印象很深。
后来得知他的遭遇,也一直记着。没想到……他会流落到云州。”
沈宁玉沉默了。
她没想到,当初在牙行惊鸿一瞥、让她心生畏惧的“煞神”,背后竟有这样惨烈冤屈的故事。
而自己当时还只想着“绝不能招惹麻烦”……
“那他现在……”
“矿场管理混乱,几年前一次山洪冲垮了部分营区,他趁乱逃了出来。”
韩少陵道,“估计是一路隐姓埋名,逃到云州。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攒钱想法子赎掉那永远压着他的‘罪籍’,他只能卖力气干活。
牙行可能发现他‘罪奴’身份,无人敢买,就被锁了起来。”
沈宁玉听到“牙行”二字,心头又是一紧,赶紧岔开话题:
“那……你怎么打算帮他?”
韩少陵看向沈宁玉,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一丝期待:
“宁玉,吓到你了吧?你是不是听过他的事?”
沈宁玉连忙摇头,语气尽量自然:“没、没有,就是今天第一次见。听你这么一说,觉得他……挺不容易的。”
沈宁玉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帮他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