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拐叹了口气:“造孽啊。”他摸索着将草席重新裹在秀莲身上,又找来几根粗壮的树枝,绑了个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将秀莲抬了上去。“姑娘,你莫动,我把你抬回我的棚子里,给你找点草药敷上。”
秀莲感激涕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老人家,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赵老拐摆了摆手,拄着拐杖,吃力地抬着担架往茅草棚走。他没看见,身后的秀莲脸上,那感激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阴冷的笑容。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活人的青灰色。
回到茅草棚,赵老拐生起一堆火,又从床底下翻出个小瓦罐,里面装着他平日里采的草药。他摸索着将草药捣碎,又找来块干净的布条,想要给秀莲包扎伤口。
“姑娘,把腿伸过来些。”赵老拐说。
秀莲却没动。她坐在草铺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赵老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那笑容很怪,像是被人用刀刻出来的,僵硬得吓人。
赵老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姑娘的眼神,怎么这么冷?冷得像是冰窖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忽然听见棚子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响很轻,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走路,一步,两步,慢慢朝着棚子靠近。
赵老拐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听得清楚,那脚步声很沉,像是踩在烂泥里,而且……那脚步声,没有半点生气。
“老人家,你听,他们来接我了。”秀莲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赵老拐的心猛地一沉。婉娘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阎王叫我三更死,我怎能留到五更。他想起了老辈人说过的话:乱葬岗里的鬼,最会装可怜。那些被活埋的冤魂,会借着活人的阳气,诱骗路人救它们出来,一旦被救,就会缠上恩人,吸光恩人的阳气,让恩人替它们留在阴曹地府。
“你……你不是人!”赵老拐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探路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秀莲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化,皮肤变得越来越青,越来越透明,身上的蓝布衫也渐渐变成了寿衣的颜色。她腿上的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尸斑。
“老人家,你不该救我的。”秀莲的声音变得尖细刺耳,“阎王让我三更死,你偏要留我到五更。这世间的规矩,岂是你能破的?”
就在这时,茅草棚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刺骨的阴风灌了进来,吹得火堆里的火苗猛地一缩,险些熄灭。
两道皂色身影当先飘了进来,正是当年抓走婉娘的阴差。他们手里的铁链依旧乌黑发亮,只是帽檐下的脸,比从前更显青黑。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破烂衣裳的鬼魂,有老有少,都是前些天被炸死的难民。它们的脸色青灰,七窍淌着黑血,眼神空洞地盯着棚子里的两人。
阴差的目光落在赵老拐身上,声音冷得像冰:“二十年前,挖眼之罚,你竟还不知悔改?”
赵老拐浑身一颤,瘫坐在地。他这才明白,秀莲的出现,根本就是阴司设下的局,等着他再一次妄动恻隐之心,犯下无可挽回的错。
“秀莲,该走了。”一个老鬼沙哑着嗓子说。
秀莲站起身,朝着阴差福了福身,又回头看了看赵老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老人家,多谢你给我续命的时辰。不过,你坏了阴司的规矩,阎王不会饶过你的。”
说罢,她和那些鬼魂一起,跟着阴差化作一阵黑风,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棚子里的火堆彻底灭了,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灰烬。赵老拐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婉娘当年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救了他,如今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恻隐之心,终究是要遭报应的。
从那天起,赵老拐就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搓纸钱,也不再给人看坟,整日里缩在茅草棚里,嘴里念念有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让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没过几天,西关的百姓就发现,赵老拐不见了。有人说,他是被阴差抓走了,替秀莲抵了命。也有人说,他是自己躲进了乱葬岗的深处,再也不敢出来见人。
只有那间茅草棚还立在乱葬岗边上,棚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只是再也没有人的气息。
又过了些日子,有个赶夜路的货郎路过乱葬岗,听见茅草棚里传来一阵低语。他壮着胆子凑近了听,只听见里面有人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莫救人……莫救人……乱葬岗里的人,救不得啊……”
货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他回去后,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从此,西关的百姓更是对乱葬岗敬而远之,就连那些平日里胆大包天的盗墓贼,也不敢踏足半步。
这天夜里,天又阴了。乱葬岗里的风呜呜地刮着,像是有人在哭。茅草棚里的低语声还在继续,和着风声,飘得很远很远。
忽然,棚子外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细哑,凄切,像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风停了一瞬,那低语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棚子里又响起了那句话,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绝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