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关。
凛冽的北风,刮过高耸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庄崖身披重甲,静立于城头。
他的目光越过关隘,投向北方那片苍茫的大地。
自从大军撤回关北,已经过去数日。
最初那几天,还能看到三三两两、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赶来。
而现在,通往关隘的官道上,已经许久不见人影。
朝廷的禁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阻断了这条通往希望的道路。
一名副将快步走了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墙上显得格外清晰。
“统领。”
庄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何事?”
“翎州方向,来了一辆马车。”
副将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速度不快,正向咱们这边靠近。”
庄崖缓缓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滨州苦寒,又是战乱之地,除了那些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谁会往这里跑?
那些世家大族,避之唯恐不及。
马车?
“有多少人?”
副将挠了挠头。
“就一辆车,也没看见有仆人护卫跟着。”
“驾车的就一个人,看着像个下人。”
“马车里有几个人,暂时还不清楚。”
庄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一个驾车人。
这组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他沉默了片刻,沉声开口。
“我去看看。”
庄崖大步走下城头,穿过厚重的城门。
关外的风更大,吹得他身上的甲叶哗哗作响。
他站在关门之外,眯起眼睛,遥望着远处那个逐渐清晰的黑点。
马车不疾不徐,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冰冷的土地,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越来越近。
庄崖能看清,那驾车之人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身形瘦削,但坐姿笔挺,握着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随着马车的靠近,扑面而来。
马车在距离关门十余丈的地方停下。
庄崖上前几步,沉声喝问。
“来者何人?从哪个州府过来的?”
驾车的斗笠男子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截轮廓分明的下巴。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京中来的。”
短短四个字,让庄崖的心猛地一沉。
京城?
他正要追问,只见那人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一张平静而熟悉的脸,暴露在关北的寒风中。
庄崖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沉重的身躯轰然单膝跪地,冰冷的甲胄与冻土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庄崖,见过圣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跟在庄崖身后的一众守关将士,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驾车的男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统领。
圣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哗啦啦跪倒一片,冰冷的甲胄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等,见过圣上!”
“圣上万岁!”
恐惧与震惊交织的呐喊声,在空旷的关外回荡。
一只略显苍老的手,缓缓掀开了车帘。
梁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从车厢内探了出来。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将士,最后落在了最前方的庄崖身上。
“朕还以为,你们滨州,已经不认朕这个皇帝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庄崖的头埋得更低了。
“末将不敢!王爷他始终……”
“朕让你说话了吗?”
梁帝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他。
“哪个王爷?”
“安北王?”
“他算什么王爷!”
梁帝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与怒火。
“朕看他不是想当王爷,是打算直接称帝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庄崖心头。
他身体一颤,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言不发。
他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
车帘被重重撂下,梁帝冰冷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继续跪着。”
“跪满一个时辰。”
“谁要是敢擅动,庄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庄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声音沉闷。
“末将领命!恭送圣上入关!”
白斐面无表情地重新戴上斗笠,轻轻一抖缰绳。
马车再次启动,缓缓驶向昭陵关洞开的城门。
跪在庄崖身旁的副将,在马车经过身边时,悄悄抬起头,嘴唇翕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你要是还想活,就给老子跪好了!”
庄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
副将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头死死地低下,再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
戌城,安北王府。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满室的寒意。
苏承锦、诸葛凡、上官白秀三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诸葛凡正小心地用火钳给一个紫铜手炉添加着新炭。
“殿下,我们如今的总兵力,已近十二万。”
“抛开各城必须留下的守城步卒,可调动的骑军,满打满算有六万五千人。”
他顿了顿,将烧得通红的炭火拨弄均匀,才继续道:“但我们没有多余的战马了。”
“新来的这一万人,恐怕暂时只能当步卒来用。”
说罢,他将添好炭火的手炉,小心翼翼地递到上官白秀面前。
上官白秀伸出略带苍白的手,接过手炉捧在怀里,感受着那股暖意渗透进四肢百骸,轻声开口道:“我的建议是,若是真想拿下胶州城,那就堂堂正正地和百里元治打一场。”
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上胶州城的位置,眼神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