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那女子猛地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穆希从小看到大的、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容,虽然比三年前清减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但是,穆希绝不会认错!
“……春棠?”穆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春棠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陌生小姐,眼中充满了困惑和警惕,立刻绷直身子:“你是谁?!咳、这位小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提心,并不是什么春棠。”
“是我啊!春棠!是我,穆希,穆正音,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穆家女!我回来了,我借着兰城沐大小姐的躯壳还魂了!”穆希激动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出许多只有她们二人才知道的旧事,“春棠,你是我五岁那年,我和母亲在路边的流民堆救下带回府的,你背上有一个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是八岁那年我们一起洗澡时我发现的!我十岁那年冬天,我们偷偷在梅园烤红薯,差点走水,一不小心烧坏了一条我最喜欢的裙子!还有、还有我们偷跑出去玩,直到宵禁时才回府,你替我挨了打,让我和父亲怄气了三天!”
眼见春棠还是半信半疑的模样,穆希从锦囊中掏出那枚之前一直藏在小桃身上的玉佩,语气中满是悲怆:“春棠,我已找回了一枚穆家玉佩,不知当年给你的那一枚,还能不能再找回?”
春棠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她的嘴唇张了又张,泪水瞬间涌出:“小姐……您,真的是您?!您没回来了?!这,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您、您回来了……您不是骗我的吧……”
她用力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出了藏在身上的那枚玉佩:“小姐,我一直……一直都收着它……把它看得比我的命还重……”
穆希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紧紧抱住她失而复得的侍女兼家人,“春棠……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主仆二人相拥,喜极而泣,压抑着声音痛哭,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分离、苦难和思念都宣泄出来。
良久,两人才稍稍平复。
春棠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那天,您将玉佩交给我,让我逃出穆府,但是当时到处都是兵,我很快就被人捉住,作为穆家俘虏关进了囚车里,预备着没入掖庭或是发配给其他官宦人家做奴婢,但是江陵王殿下突然出现救了我,把我带回京城,安置在郊外一个叫明镜堂的佛堂里,那是元将军闲居的佛堂,他让我在那里做侍女,战战兢兢地过着清苦但安稳的日子,已经三年了。”
“明镜堂?”穆希一怔,“你说的元将军是……飞云将军元熠?!”
“是的,那位江陵王殿下,是元将军的弟子。”春棠抹泪确认。
穆希心中一阵激荡——那位战功赫赫的飞云将军曾与她父兄交情甚厚,是朝中少数不为派系所困、真正忠于国事的将领,而且,那位元熠将军的师父,还是是当年由她母亲卢昭君挖掘举荐给他父亲、他父亲又举荐给如今皇帝的大承自开国以来的唯一一位女将军,泠月!
那位女将军身姿高挑、容貌清丽绝俗、武艺高强、用兵如神,虽总是一脸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其实为人坦荡、光明磊落。
穆希小时候虽只见过她几次,但印象极为深刻,一直都十分倾慕她这样的奇女子,只是,早在七年前,泠月将军在一次以惨胜结局告终的大战后下落不明,又被定性为投敌叛国,裁撤了所有的荣誉,成了朝廷讳莫如深的一个名字。
顾玹,那煞星竟然是元熠将军的徒弟?!那算起来,泠月将军不就是他的师祖?!而他师祖受恩于自己的母亲……
这层关系让穆希一时之间心绪翻涌,难以平静。
那煞星为什么要救下春棠,安置在与他师门渊源极深的明镜堂?难道……是因为这层渊源吗?
就在这时,厢房外突然响起小桃急促而惊慌的声音:“等一下!殿下!您、您不能进去!小姐她、她不在!”
伴随着小桃焦急的劝阻声,是沉重急促的拍门声。
穆希猛地转身,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哐当”一声,厢房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顾玹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口,他今日只穿了一身款式极为简约的靛蓝常服,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小桃跟在他身后,一脸焦急和无奈,对着穆希拼命使眼色,表示自己已经尽力阻拦了。
他看着屋内相拥而泣的两人,眼神有些复杂,嘴角微微上翘:“看来,你们主仆已经相认了。不知穆大小姐,可还满意我的这份厚礼,这个答案?”
穆希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敢问殿下如此处心积虑地试探出我的身份,究竟意欲何为?”
顾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放缓了些许,现出极为坦荡的样子:“大小姐请安心,本王并无恶意,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自从认出大小姐后,本王其实一直想与你开诚布公地谈谈合作。”
“合作?”穆希蹙眉,不明所以。
“是,合作。不瞒大小姐,我这一路上百般试探您的身份,是因为两个缘由。”顾玹点头,语气郑重,“其一,师祖泠将军当年蒙受卢夫人知遇举荐之恩,在疆场上大放异彩,虽然后来……但这份恩情,师父与我一直铭记于心,想要替她报答,是以当年救下春棠,略尽绵力。其二,本王知道大小姐聪明过人,心有韬略,本王需要你的才智,助我一臂之力。”
穆希眉头皱得更深,心念却是一动:“你要我助你什么?”
顾玹微微一笑,异色瞳中闪过一丝野心:“本王想要的,自然是那九五至尊之位。以我身上的异族血脉,这本是痴人说梦,那些世家大族,也万万不肯在我身上押注。但我偏要争一争,要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所以,我需要一个像大小姐这般既有见识胆魄,又与我目标一致、且绝不会背叛的盟友。”
穆希冷冷反问:“你凭什么说我们目标一致?”
“你不恨那些围剿穆家的家族?你不想把现在的皇帝拉下马?”他看向穆希,目光灼灼,“我现在就可以向昭明寺中的神佛起誓,事成之后,必为你穆家满门平反昭雪,帮你将昔日所有仇敌连根拔起,血债血偿!如若食言,便叫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永不超生!”
穆希一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野心宣言和毒誓承诺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煞星,对自己还真狠……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自己的确是一类人。
顾玹看着她眼中的震惊与犹豫,继续说道:“而合作的方式,最好的便是——姻亲。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一纸契约,各取所需。只要你点头,我即刻便可进宫,以西南军功恳请皇帝赐婚。届时,你便可正大光明地脱离沐家,获得新的身份和立足之地,也能更方便地行事。”
假夫妻?赐婚?
穆希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提议十分冒险,毕竟,即使是假夫妻,他们明面上的命也拴在一起了。
但是,顾玹开出的条件,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平反家族冤屈、报仇雪恨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而脱离沐家这个泥潭,获得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和更高的平台,更是她目前最最需要的。
见她久久不语,顾玹语气柔和:“大小姐不必立刻答复我。此事关乎重大,你可以仔细考……”
“不必了。”穆希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决绝,“我同意。”穆希明白,如果顾玹要害她,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这一路上他有千百次机会让她消失,所以她愿意暂时相信顾玹,或许也有他是元将军的徒弟的缘故。
这次轮到顾玹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好!”他沉声道,从怀中取出那只灰白色骨笛,递到穆希面前,“此笛随我多年,为表结盟之诚意,现今赠予大小姐作为誓约信物,待你入我府中后,再交还与我。”
“好。”穆希伸手接过那只骨笛,只觉触手一片温凉,很是奇妙。
见她收下,顾玹唇角微微上扬,他转向春棠:“春棠姑娘,如今恐怕还需你返回明镜堂待上一段时间,待大小姐入我府上之后,我再安排你到她身边去伺候。若你们实在是想要见面,便提前告知我,我会安排,让你们在明镜堂相见。”
春棠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全凭殿下和小姐安排。”
事情既定,顾玹不便久留,先行离去,穆希又拉着春棠细细嘱咐了许多,才万分不舍地和她分别。
那二人走后,穆希在厢房中静立了片刻,摩挲着手中冰凉的骨笛,心情复杂。
又走上一条险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