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端坐于御案之后,面无表情地批阅着奏章,时不时托起手边的茶盏微微一抿。
沈淼依旧直挺挺地跪在下方,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和麻木,整个人已如同一尊僵硬的石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帐外终于传来了近卫的通报声:“陛下,沈太尉醒了!”
永昌帝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将朱笔重重搁下:“醒了?那就带他过来!”
不多时,帐帘掀起,在五皇子顾琰和七皇子顾瑆的陪同下,两名侍从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沈崇山,他面色灰败,嘴唇干裂,额角包裹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一条腿无法着力,软软地垂着,身上其他伤口虽经包扎,依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
“哥哥!你怎么……谁把你伤成这样!”沈淼见到兄长这般模样,也顾不得皇帝还在盛怒之中,忍不住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沈崇山被搀扶着跪下,剧烈的疼痛和虚弱让他头晕目眩,但他此刻最记挂的仍是林中遇袭之事,心头翻涌着对穆希的强烈恨意。
他强提一口气,刚要向永昌帝禀报,声音嘶哑地开口:“陛下!臣要禀报!今日林中,是那沐家的……”
“沈崇山!”
他话未说完,便被永昌帝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骤然打断!永昌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他站起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沈崇山,声音充满了暴怒与质疑:“你和你的妹妹究竟安的什么心思!是想刺王杀驾吗?!”
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沈崇山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刺王杀驾?这从何说起?
他还未反应过来,永昌帝已对着帐外厉声喝道:“把那畜生的尸体给朕抬上来!”
两名近卫应声而入,将一具沉重、布满箭矢、早已僵硬的黑色躯体“砰”地一声扔在了御帐中央。
那正是沈淼进献的黑豹,此刻它浑身被射得像只刺猬,幽绿的眼珠黯淡无光,死状凄惨。
“看看!这就是你沈家进献的‘祥瑞’!”永昌帝指着黑豹的尸体,怒不可遏,“朕方才欲近前观看,这畜生竟突然发狂,直扑朕而来!若非禁卫军反应及时,朕此刻焉有命在?!沈崇山!你给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崇山看着那黑豹的尸体,又惊又惧,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他此刻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震怒!这远比他自己遇袭要严重千百倍!
“陛下!陛下明鉴啊!”巨大的恐惧让他噗通噗通狂磕头,也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声音带着哭腔,“臣与舍妹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半分不臣之心!这……这黑豹定然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被人做了手脚!臣等万万不敢有此等诛九族的心思啊陛下!”
他急于洗脱这弑君的嫌疑,脑子里一片混乱,方才想要指控沐希的念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罪责冲击得七零八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彻底地与这黑豹袭君之事撇清关系!
永昌帝看着底下磕头如捣蒜的沈家兄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哼!你把自己说得倒是无辜!”
他不再给沈崇山辩解的机会,猛地站起身,开始细数沈家过往的种种劣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沈崇山和沈淼的心上:
“沈崇山,你纵容家奴强占民田,逼死佃户,御史弹劾你的奏章,朕这里积了不止一本!”
“你沈家子弟,在京城横行霸道,当街纵马伤人,视律法如无物!你以为朕不知道?”
“还有你,沈淼!”他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沈淼,“骄纵跋扈,动辄鞭笞奴婢,视人命如草芥!你府上那些被虐待致死的下人,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
他每说一句,沈崇山和沈淼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冷汗浸透了他们的后背——这些事,他们或是自以为做得隐秘,或是凭借权势压了下去,却不想早已被皇帝记在了心里。
永昌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与怒火,冷冷地逼视着他们:“你们沈家,平日里便是如此荒诞放纵,目无法纪!莫不是真以为,仗着几分功劳,这京城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们了?!还是说——”
他话语一顿,目光落在沈崇山身上,带着令人胆寒的暗示:“还是说,今日进献那发狂的畜生,就是盼着朕出了‘意外’,这京城就再也没人能管束你们沈家了?!”
这不啻于直接指控沈家有谋逆不臣之心!
“陛下!臣\/臣女万万不敢!”沈崇山和沈淼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剩下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一片青紫。
“臣对陛下忠心可昭日月!沈家满门皆感念陛下天恩!绝无此等大逆不道之念啊陛下!”
“臣女无知,只想博陛下欢心,绝无他意!求陛下明察!求陛下开恩!”
一旁的五皇子顾琰和七皇子顾瑆也彻底懵了。他们原本只是陪同沈崇山过来,以为最多是沈崇山遇袭和黑豹惊驾两件事分开处理,却万万没想到,父皇竟会借题发挥,将沈家过往的劣迹一并清算,甚至直接扣上了“有不臣之心”的可怕帽子!
这局势的急转直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顾琰眼神闪烁,心中飞快盘算着利弊,想着要不要和沈家割席,而顾瑆则是一脸骇然,看看暴怒的父皇,又看看磕头不止的沈家兄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