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关的清晨，是被一种独特的交响乐唤醒的。
远处，是数千劳工修建聚灵塔时，夯土号子汇成的雄浑低音；近处，是神兵坊中，上百座风箱鼓动、铁锤起落奏出的铿锵节拍；而穿插其间的，是私塾里孩童们稚嫩却清晰的诵读声，如同金石之乐中的一缕清越丝竹。
李 xun，渔阳郡学出身的士子之一，正站在馆驿二楼的窗前，面色复杂地聆听着这首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北山晨曲”。他出身清河李氏旁支，虽是寒门，却自诩饱读诗书，一心想在郡府谋个前程，光耀门楣。被派来这匪巢改建的“蛮荒之地”，他心中本是充满了屈辱与不忿。
然而，连日来的所见所闻，却像一柄无形的大锤，不断敲打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看到，那些曾经面黄肌-瘦的流民，如今在田丰那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劳作法》下，每日劳作四个时辰，却能换来一日三餐足量的黑麦面包与肉汤，眼中竟有了活人该有的光彩。
他看到，那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掌律田丰，每日都会在关隘广场上设立“公断处”，小到邻里纠纷，大到工伤抚恤，皆依据那本厚厚的《桃源居法典》，当众宣判，条理清晰，赏罚分明。昨日，一名监工因克扣劳工口粮，竟被当众鞭笞二十，并罚没一月薪俸，看得他心惊肉跳。在这里，法，似乎真的凌驾于人情之上。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那些被俘的黑风寨降匪。他们没有被当成奴隶，而是被打散编入了“劳役营”，与流民一同劳作，同工同酬。只要完成定额，便可获得“功勋点”，用以换取更好的食物、衣物，甚至……为家人赎身的资格。他亲眼看到，一个曾经凶神恶煞的匪寇，在用积攒了半个月的功勋点，为他那年幼的女儿换来一件新棉袄时，竟抱着那件粗布棉衣，哭得像个孩子。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所熟知的、那个依靠人情、门第、与潜规则运转的大汉官场，截然不同。它粗糙，却充满了秩序；它严苛，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对“人”最基本的尊重。
“李兄，又在感怀伤时？”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来的士子张松，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过来，“何必呢？我等不过是来此镀金的过客。待上三五月，摸清了此地虚实，回禀了府君，自有我等的前程。何必为这蛮荒之地的‘新政’，费这般心神？”
李 xun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张兄，你不觉得，这里……很可怕吗？”
“可怕？”张松失笑，“一群泥腿子，一群降匪，有何可怕？不过是那韩宇有些小聪明，懂得恩威并施罢了。待我等将他那神臂弩的机密探查清楚……”
“不，”李 xun打断了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我说的可怕，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竟真的，将一群乌合之众，拧成了一股绳。他给了他们……希望。一个在别处，永远得不到的希望。张兄，你不觉得，这比十万大军，更可怕吗？”
张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
中军大帐之内，韩宇、崔州平、田丰三人，正对着一张巨大的北山军事布防图，眉头紧锁。
“主公，伏龙弩的设计，堪称神器。公输总司也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必可武装起一支五百人的弩手营。”崔州平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但，器，终究是死物。要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还需有善用之人。我桃源居的护卫队，皆是忠勇之士，冲锋陷阵，尚可一战。但若论及军阵之法，队列之严，尤其是……如何将这五百弩手，训练成一支令行禁止、进退如一的铁军，王虎与刘三，都还差了些火候。”
田丰言简意赅地补充道：“兵法有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无善将为骨，纵有五百神器在手，亦不过是五百持械莽夫，一冲即散。”
韩宇深以为然。他可以提供超越时代的武器，可以制定大的战略方向，但具体的练兵之法，阵型操演，却非他所长。他需要一个真正的、顶级的、精通步兵操练的职业军人。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几个名字。但那些名将，此刻或已名动天下，或身居高位，绝非他这个小小的“北山校尉”所能招揽。
等等……似乎有一个人，此刻，正处于人生的低谷。
他治军严谨，麾下部队号称“陷阵营”，悍不畏死，攻无不克。只可惜，跟错了主公，一身才华，最终埋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高顺！
韩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记得，高顺为人清白威严，不饮酒，不受馈，是个近乎于苦行僧般的纯粹军人。在吕布麾下，屡建奇功，却因性格耿直，不为吕布所喜。此时的吕布，应该还在并州丁原手下，高顺，或许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中司马。若能在此刻，将他截胡……
“主公？”崔州平见韩宇陷入沉思，不由得出声提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