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厚重的云层裂开缝隙,稀薄的、带着湿冷气息的天光,吝啬地洒入雨林。水滴从叶尖坠落,在积水坑里激起圈圈涟漪。空气依旧潮湿闷热,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淡淡血腥的味道。
板根树下,三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陈原躺在干燥些的苔藓上,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已经平稳了许多。中级治疗药剂的效果正在持续发挥作用,修复着他受损的内脏和组织,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但距离苏醒和恢复行动能力,显然还需要时间。
云希靠在另一侧板根上,闭目调息。她透支严重,不仅是精神力,连生命本源都因为过度催动“赋予”而受损。短时间内,她无法再提供任何有效的治疗或辅助。
风昊坐在两人中间,背靠着粗糙的树皮。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云希在脱力前,用最后一点“赋予”能量配合剩余的初级药膏简单处理过,止了血,但疼痛和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他的体力只恢复了一小半,精神力也因之前的极限推演而枯竭,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他的眼神,却比雨夜猎杀时更加沉静,也更加锐利。那是一种将一切情绪都压入冰层之下、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冷静。
他面前摊开着从第一层带来的、已经有些破损的皮质笔记本(从风车小屋获得),上面除了原本的凝露配方,又多了许多他刚刚用炭笔(用烧焦的树枝自制)写下的、潦草却清晰的符号和线条。
那是推演的结果——关于守护古树的行为模式、能量节点、可能的弱点,以及他们当前状态下的、为数不多的破局方案推演。
成功率……最高的一个,也不到百分之三十。
而且,需要他们三人,尤其是风昊自己,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的目光,落在云希怀中那五颗散发着柔和绿光的【丛林精魄】上。又落在陈原依旧苍白的脸上,以及云希疲惫的睡颜。
然后,他看向自己破烂布衣下,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原需要更安全的环境和更彻底的治疗,这只能在完成任务、离开这一层后才能获得。拖延下去,陈原的伤势可能反复,云希的状态也无法恢复,而他们携带的食物和饮水(几乎没有)也支撑不了多久。
必须行动。
但,不是鲁莽地硬闯。
风昊的视线,移向不远处,被陈原鲜血浸染过的那片地面,以及更远处,雨夜猎杀时,他为了制造陷阱或躲避攻击,遗落或丢弃的一些东西:半截削尖的木棍,几段坚韧的藤蔓,从毒蝎身上撬下的一小片相对完好的甲壳碎片,甚至还有那颗幽光毒蝎尾钩上脱落的、依旧闪烁着暗淡猩红光芒的毒针尖刺。
这些东西散落着,毫无价值。
但风昊的目光,却在这些物品和陈原、云希,以及自己身上缓缓扫过。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推演世界的某个角落。
信物……羁绊……力量……不仅仅来源于个体,更来源于连接。
他想起了在无垠海上,与云希天赋共鸣解读石碑时的情景;想起了与雷啸、陈原并肩作战时的默契;甚至想起了在苗圃绝境中,云希燃烧灵魂为他驱散污染的那份决绝。
个体的力量在通天塔面前,渺小如尘埃。
但连接在一起的呢?
这个念头并非空想。他的推演天赋,本身就有连接、分析、整合信息的特性。云希的“赋予”,更是直接作用于生命与能量连接。陈原虽然现在昏迷,但他作为团队的一员,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连接的一部分。
他们缺少的,是一个“锚点”,一个能将这种无形的羁绊和共同经历,短暂物质化、并引发出某种共鸣效应的“凭证”。
风昊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散落的物品上。
陈原的血浸染的泥土,代表牺牲与守护。
自己使用过的、沾染过各种怪物血迹的残破布条,代表挣扎与求生。
云希一直佩戴在颈间、即便在最狼狈时也未丢弃的那枚由净源灵韵叶片化成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翠绿吊坠(那是离开苗圃前,净源灵韵赠予她的纪念),代表希望与净化。
甚至……那根毒蝎的猩红毒针,代表他们共同面对的致命危险。
还有……那五颗“丛林精魄”,蕴含的丛林生命能量,能否作为“燃料”或“催化剂”?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风昊心中迅速成型。
他没有叫醒云希,而是强撑着身体,开始收集那些散落的物品。他将浸染陈原鲜血的泥土小心地刮起一点;撕下自己衣袖上最脏污破损的一块布;取下云希颈间的叶片吊坠(动作轻柔);捡起那根毒针;又将五颗精魄放在一起。
然后,他盘膝坐下,将所有这些物品摆放在面前。
他闭上眼睛,将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左手腕内侧那沉寂的第三印记。
没有反应。印记如同死物。
但风昊不放弃。他不再试图“激活”印记,而是将自己的意念,自己的记忆,自己对同伴的情感,自己对生存的渴望,自己对未来的那一丝微茫却绝不熄灭的希望……所有这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如同涓涓细流,缓缓灌注到面前这些看似普通的物品之中。
他在心中,为这些物品“赋予”意义:
泥土是“守护的基石”。
布条是“求生的烙印”。
叶片是“净化的希望”。
毒针是“共历的危难”。
精魄是“凝聚的生机”。
这不是云希那种直接作用于生命体的“赋予”,而是一种更近似于“精神铭刻”或“概念附着”的行为。他在用自己全部的心念和推演能力,强行在这些物品与他和他的伙伴之间,建立一种超越物理的、精神层面的深度连接。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风昊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渐渐地,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摆放在一起的物品,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各自不同的光芒:泥土泛起土黄色的光晕,布条透出暗红色的血气,叶片亮起微弱的翠绿,毒针闪烁猩红,而五颗精魄的绿光则更加明亮。
这些光芒起初各自为政,但随着风昊精神力的持续引导和“概念”的注入,它们开始缓缓靠拢、交融。精魄的绿光如同粘合剂,将其他光芒一点点吸纳、调和。
风昊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抽离,进入了一个由这些光芒构成的、混沌而温暖的空间。他“看”到了雷啸在深海巨兽前怒吼的背影,看到了陈原在治疗时专注的眼神,看到了云希在净源密室中温柔的微笑……无数记忆的碎片翻涌,最终凝聚成一种坚实而温暖的感觉——那是“伙伴”,是“绝不放弃”,是“共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