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县县衙的公堂,从未像此刻这般寂静,却又充斥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照不暖王明远县令那张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他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官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昔日那点官威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堂下,黑压压地站满了县衙所有的胥吏、衙役、班头,乃至文书杂役,人人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宋慈端坐正堂,面沉如水。他没有穿那身象征提刑官权威的绯色官服,依旧是一身靛蓝便袍,但此刻,这简单的衣着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分量。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众人,最后定格在面如死灰的王明远身上。
那目光,并无疾言厉色,却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让人胆寒。
“王县令。”宋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冰冷的磐石投入死水,“董村董小五被杀劫财一案,现已真相大白。真凶董必武伏法认罪,冤屈者张生得以昭雪。然,本官有一事不明,还望王县令解惑。”
王明远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宋慈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死寂的公堂上:“张生身上五千钱,来历分明,只需传唤当铺掌柜,一询便知。如此简单之事,为何不做?”
“张生与死者区区口角,动机牵强,不合常理。如此明显疑点,为何不查?”
“凶犯劫财后竟将赃款随身携带,违背常情常理。如此巨大破绽,为何视而不见?”
“疑犯当堂喊冤,声称刑讯之下屈打成招。此乃关乎人命之重大指控,为何不究?”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一句句追问,却如同剥茧抽丝,将王明远办案过程中的颟顸、武断、草率乃至冷酷,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反而!”宋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反而只知滥用刑讯,以酷刑迫取口供!将刑杖视为审案唯一之手段,将疑犯血肉之躯视为撬开罪名的工具!以致良善蒙冤,几近枉死!而真凶却逍遥法外,险些漏网!”
“王明远!”宋慈直呼其名,声如雷霆,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你身为一县父母官,执掌刑名,代天子牧民!却如此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朝廷俸禄?可对得起黎民百姓?可对得起这头顶‘明镜高悬’之匾额?!”
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劈落在王明远头顶。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下官知罪!下官糊涂!下官一时…一时糊涂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堂下众胥吏衙役见状,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不少人已是汗流浃背,回想起自己在此案中或多或少的助纣为虐,或是冷漠旁观,心中俱是惶惶不安。
宋慈看着脚下丑态百出的王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目光从王明远身上移开,扫向堂下所有吏役。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加沉重,如同宣告:“刑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一纸误判,轻则令人蒙冤含垢,重则家破人亡!岂能不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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