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靠在椅背上,觉得身心俱疲。两个杀人犯,两条人命,就这么审完了。可事情还没结束。
还有林峰。
那个荒唐的买奸者,虽然不是杀人凶手,可马氏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带林峰。”
林峰很快被带上来了。他比前几天更瘦了,脸颊凹陷,眼窝深陷,走路都打晃。一进来就跪下,不敢抬头。
“林峰,”宋慈开口,“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林峰的声音很轻,“小人荒唐,该死。”
“你是该死。”宋慈的声音严厉起来,“若不是你提出那荒唐的要求,安程怎么会留门?马氏怎么会一人在家?冯烨又怎么有机会下手?”
林峰的身子开始抖:“小人……小人没想到会这样……小人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宋慈一拍惊堂木,“你的一时糊涂,害了一条人命!”
林峰磕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宋慈看着他,心里那股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这个林峰,看着可怜,可做的事却如此可恨。若不是他病恹恹的样子,宋慈真想打他几十大板。
“林峰,你买奸未遂,但起了恶念,酿成大祸。本官判你杖责三十,监禁一年,以儆效尤。你可服?”
林峰愣住了。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宋慈:“大人……不杀小人?”
“你罪不至死。”宋慈冷冷道,“但活罪难逃。这三十杖,你要好好受着,记住这个教训。”
“小人服……小人服!”林峰又磕头,“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
“别急着谢。”宋慈说,“杖责之后,好好在牢里反省。出来之后,若再敢动这种念头,本官绝不轻饶!”
“小人不敢!再也不敢了!”
林峰被带下去了。很快,外面传来杖责的声音,还有林峰的惨叫声。三十杖不算多,但对林峰那个身子骨来说,够他受的了。
宋慈听着那声音,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这个案子,表面上是结了,可那些隐藏在人心深处的黑暗,却永远也清除不干净。
他站起身,走到后堂。宋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大人,付志的家人有消息了。”
“说。”
“付志确实是昭化人,家里有个老母亲,姓赵,今年六十五了。三年前付志出门做生意,一去不回,赵氏以为儿子在路上出了意外,哭瞎了一只眼睛。这些年,她靠给人洗衣缝补过活,日子很苦。”
宋慈的心沉了下去:“派人去接她过来吧。付志的尸骨……得让她见最后一面。”
“是。”宋安顿了顿,“大人,还有件事。”
“说。”
“安程……安掌柜,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当了,给马氏办了后事。现在手里没什么钱了,还带着个孩子,恐怕……”
宋慈叹了口气:“从府库里拨十两银子给他,就说是抚恤。另外,跟街坊邻里打个招呼,能帮衬的就帮衬一把。”
“是。”
宋安退下了。宋慈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浮现出马氏尸体的样子,还有付志那副白骨。
两个无辜的人,两条鲜活的生命。
就这么没了。
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受苦。
安程要一个人带孩子,赵氏要面对儿子的死讯,林润要看着儿子受刑……
这世道,为什么这么难?
宋慈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职责,把凶手绳之以法,让死者瞑目。
至于那些伤痛和遗憾……他叹了口气。
也许时间能抚平一切。
可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也抚不平。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凄厉刺耳。
宋慈睁开眼,看见天边夕阳如血。
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而广元府的这个夏天,因为这个案子,注定要载入史册。
多年以后,人们提起这个案子,会怎么说?
会说宋慈明察秋毫,连破两案?
会说冯烨丧心病狂,徐小震贪财害命?
还是会说,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个男人的荒唐念头,和另一个男人的懦弱妥协?
宋慈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安程、林峰、徐小震、冯烨……这些人的生活,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而他自己,也要继续面对下一个案子,下一个凶手,下一个悲剧。
这就是他的命。
他站起身,走出后堂。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什么。
宋慈抬头看了看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但愿明天,能少一些悲剧,多一些安宁。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在这个世界上,悲剧永远都在发生,只是有些人看见了,有些人没看见。
而他,注定要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