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雪堆里翻找食物。
他关上门,回到王光床边。老大夫已经包扎完毕,正在写药方。
“大夫,他何时能醒?”
“今晚若能退烧,明日就能醒。”老大夫摇头,“若不能……就难说了。”
宋慈掏出一锭银子:“用最好的药。”
老大夫接过银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宋提刑,您自己也当心些。这几日医馆周围,多了些生面孔。”
宋慈点头:“多谢提醒。”
待老大夫离去,宋慈在床边坐下,看着昏迷的王光。
这个脸上有疤、性子粗豪的捕王,此刻脆弱得像片枯叶。宋慈想起黑松林那晚,王光挡在过山身前,说“朝廷要犯,岂容尔等劫杀”的样子。
有些人,天生就是当英雄的料。
可惜,这世道往往不待见英雄。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宋慈起身开门。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闪身进来,摘下斗笠——是方媛。
她比宋慈想象中年轻,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但眼中尽是疲惫和警惕。
“宋提刑。”她声音很轻,“过山呢?”
“安全。”宋慈示意她坐下,“但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因为徐真在找你。”宋慈看着她,“城隍庙后巷那天,你约的人是谁?”
方媛沉默了一下:“一个可以帮我的人。但那天来的不是他,是你的人。”
“你知道那是陷阱?”
“知道。”方媛苦笑,“但我想赌一把——赌徐真不会当场杀我,赌我能见到你。”
“你见到了。”宋慈道,“现在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救过山,也救我自己。”方媛直视宋慈,“徐真已经不信我了。他下一个要清理的就是我。但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暗查司这些年在川陕一带所有行动的记录。”
宋慈眼神一凝:“在哪里?”
“不在我身上。”方媛道,“但我可以带你去取。前提是,你要保证过山的安全。”
“我保证。”
“口说无凭。”
宋慈从怀中取出那枚拼合的南斗丙字压胜钱:“这是李通判的遗物。我答应过他,要查清真相。现在,我答应你,要保住过山——以这枚钱为誓。”
方媛看着那枚钱币,眼圈忽然红了。
“李通判……”她声音哽咽,“他是个好人。当年……当年是我奉命去监视他,可看他每日勤政爱民,看他教女儿读书写字,我……我下不去手。”
“所以你把毒药换成了蒙汗药?”
方媛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过山告诉我的。”宋慈道,“他说,那天你去了。”
方媛低下头,泪水滑落:“是,我去了。我本该看着他死,可我做不到。我换了药,伪造了现场,以为能救他一命。可后来……他还是死了。”
“怎么死的?”
“徐真发现了。”方媛抹去眼泪,“他派了第二波人,补了一刀。那时我才知道,暗查司办事,从来都是双保险——明一套,暗一套。”
宋慈握紧了拳。
这就是暗查司。这就是那些大人物们的行事风格。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步棋,一张纸,一抹可以随时擦去的污迹。
“方媛,”他沉声道,“把记录给我。我向你保证,用这些证据,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方媛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记录在永丰当铺的地下密室,但密室有三道锁,钥匙分别在三个人手里——徐真有一把,当铺掌柜有一把,还有一把……”
她顿了顿:“在张毅那里。”
宋慈一愣。
“张毅?”
“对。”方媛肯定道,“三年前,徐真为了拉拢他,也为了控制他,给了他那把钥匙。名义上是‘共同保管机密’,实则是绑他上船。张毅不敢用那把钥匙,但也不敢丢,一直藏在书房里。”
原来如此。
怪不得徐真对张毅的态度那么奇怪——既逼问,又拉拢。因为他知道,张毅手里有钥匙,也有李通判的证据。
张毅是关键的棋子。
“徐真现在也在找张毅要东西。”宋慈道,“李通判的证据,他应该已经拿到了。接下来,他一定会去取密室里的记录。”
“那我们得赶在他前面。”
“不。”宋慈摇头,“让他取。”
方媛不解。
“那些记录,徐真拿到后,一定会销毁一部分,篡改一部分,只留下对他有利的。”宋慈缓缓道,“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他取,而是看他怎么取,取走什么,留下什么。”
“然后呢?”
“然后,”宋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们再去取——取他留下的,也取他没想到的。”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申时了。
天色又开始阴沉,又要下雪了。
宋慈站起身:“方媛,你先留在这里,照顾王光。济世堂的大夫是我的人,安全。等我的消息。”
“你去哪儿?”
“去见张毅。”宋慈系好斗篷,“在他把钥匙交给徐真之前,我得和他谈谈。”
他推门出去,消失在渐暗的天色中。
方媛走到窗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一样。他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甚至不怕死。他就像一把剑,出鞘就要见血,不见血不回鞘。
可这样一个人,能在这潭浑水里活多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跟着宋慈,杀出一条生路;要么被徐真清理,死得不明不白。
方媛转身,走到王光床边,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窗外,雪花开始飘落。
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