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这些年跟着徐真,确实见过他做恶,也见过他行善。有时候她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魔鬼,还是……一个不得已的魔鬼。
过山沉默着,眼神复杂。
只有宋慈,依旧平静。
“徐承旨,”他开口,“你说的这些,我都信。暗查司或许真的做过好事,你也或许真的救过人。但李通判不该死,孙推官不该死,黑松林那十五个差役不该死,那些被你们当成替罪羊的囚犯也不该死。”
他向前一步:“功过不能相抵。你救过人是功,杀人就是过。功要赏,过要罚——这是律法,也是公道。”
“律法?”徐真笑了,笑得悲凉,“宋慈,你还相信律法?你难道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早就把律法当成他们手里的玩物了吗?”
“我知道。”宋慈点头,“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有人相信,更要有人坚持。否则,这世道就真的完了。”
两人对视。
一个眼神复杂,充满无奈与不甘;一个眼神清澈,只有纯粹的坚持。
“徐承旨,”宋慈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放下剑,交出钥匙,跟我们出去。我会把这些卷宗原封不动地上呈朝廷——至于朝廷怎么判,那是朝廷的事。第二,你放出信号,叫来禁军,把我们全杀了,烧了这里。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动用禁军,事情就闹大了,到时候你怎么向枢密院解释?怎么向司首解释?”
徐真握紧了令牌,手指关节泛白。
他在权衡。
宋慈说的是事实。动用禁军是最后的手段,一旦用了,就等于掀了桌子。到时候,不但宋慈这些人要死,他自己也可能成为弃子——那些大人物不会允许一个知道太多、又惹出太大麻烦的人活着。
可如果投降呢?
交出卷宗,让宋慈上呈朝廷……那些大人物会放过他吗?
横竖都是死局。
“徐承旨,”过山忽然开口,“还有第三条路。”
徐真看向他。
“我手里有一份名单,”过山道,“是这些年来,暗查司里那些真正想做事、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清理暗查司里那些蛀虫,把暗查司变回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方媛愣住了:“过山,你……”
“我这几年一直在收集。”过山道,“原本是想自保,但现在……也许能派上用场。”
徐真眼神闪烁:“你想让我背叛司首?”
“不是背叛,是拨乱反正。”过山道,“暗查司成立之初,是为了监察百官、肃清朝纲。现在呢?成了某些人敛财杀人的工具。徐承旨,你真的甘心吗?”
徐真沉默了。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进暗查司的时候。那时的司首还是个刚正不阿的老者,对他们说:“你们是朝廷的眼睛,是百姓的盾牌。记住,暗查司不为权贵服务,只为江山社稷。”
可后来,老者“病故”了,新司首上任,一切都变了。
他为了活下去,也变了。
“名单在哪儿?”他问。
“在我脑子里。”过山道,“但我可以写出来。前提是,你要放下剑。”
徐真看着手里的剑,又看了看宋慈、过山、方媛,最后看向满屋的卷宗。
这些卷宗,记录着暗查司这些年的所有罪证,也记录着他自己的罪。
如果烧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如果不烧……
他缓缓放下了剑。
“我选第三条路。”
宋慈松了口气,正要上前——
“大人!大人!”
石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是徐真的一个黑衣武士:“禁军……禁军动了!已经往城里来了!”
所有人脸色大变。
“谁下的令?!”徐真厉声问。
“不……不知道!但他们打着您的旗号,说是奉枢密院令,剿灭叛逆!”
徐真脑中“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
这是司首的安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首早就知道他会动摇,所以安排了后手。一旦他下不了决心,就替他下决心。
禁军一动,广元城必成血海。
而他,将成为屠杀百姓、杀害同僚的“叛逆”,被当场格杀。
死无对证。
“快走!”徐真抓起剑,冲向石门,“禁军进城就完了!”
宋慈一把拉住他:“往哪儿走?”
“密室有暗道!”徐真推开过山,冲到最里面的书架前,用力一推——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
“这条暗道通到城外三里处的土地庙。”徐真急促道,“快走!”
方媛和过山立刻钻进通道。宋慈却站在原地,看向满屋的卷宗。
“宋提刑!”徐真吼道,“来不及了!”
宋慈咬牙,抓起桌上那本《癸字部·川陕·庚辰年行动录》,塞入怀中,这才冲进暗道。
徐真最后一个进去,回身按下机关。
书架缓缓合拢。
就在完全合拢的前一瞬,他们听见石室上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禁军已经到了。
暗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徐真手里的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
四个人在狭窄的通道里狂奔,身后传来隐约的坍塌声——禁军在炸毁密室。
宋慈紧紧攥着怀里的卷宗。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们不仅是在逃命。
还是在和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