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熄,余焰如星,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寒铁沟的喧嚣终于退去,唯余水轮低转、风箱轻喘,仿佛大地在战后沉息。
双膛连鼓炉静静矗立,铜壁映着残光,宛如一头酣眠的炎龙——它已吐出第一口改天换命的烈焰,而它的主人,正立于高台之巅,凝望北方。
赵云玄氅未解,指尖摩挲着那封羊皮密函,目光深邃如渊。
闻人芷悄然立于其侧,素衣如雪,眸光微闪:“袁绍已动。”
“不止是袁绍。”赵云声音低沉,“是整个河北的棋局,开始震颤了。”
他缓缓将密函收入袖中,不再言语。
但众人心知,那一日的炉火辉煌,并非终点,而是号角初鸣。
百工改制,军器监立,铁血自强之路已然铺开。
可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在匠坊之内,而在庙堂之间、人心深处。
而今,北方冀州,风云骤变。
三日后,真定城外三十里,一座荒废祠堂前,一辆破旧马车缓缓停下。
车上老者须发斑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披一件褪色青衫,腰间无佩玉,袖口磨破,正是曾为袁绍首席谋士、因谏言“勿攻曹操”而遭罢黜削籍的——田丰。
随行少年紧握父亲之手,眉宇间有书卷气与倔强交织,正是其子田豫。
祠堂门扉半塌,蛛网横结,唯有阶前两株古柏苍劲挺拔,似守忠魂不灭。
“父亲,此处便是您昔日讲学之地?”田豫低声问道。
田丰望着残垣断壁,久久不语,终是一声长叹:“昔年聚徒讲《春秋》、论治道,门下百余人;如今……只剩这一片荒芜。”
话音未落,远处蹄声轻响。
一骑白马破雾而来,银甲映雪,背负长枪,宛若天神降世。
来者翻身下马,解甲卸枪,步行至祠前,躬身长揖,行的是士人相见之礼。
“常山赵子龙,拜见田公。”
田丰愕然抬头,只见眼前青年虽英武绝伦,却不带一丝骄气,反有一种沉静如海的从容。
“你便是赵子龙?”田丰冷声道,“听闻你建工坊、铸神炉、练精兵,欲图天下?那你今日前来,是要以势压我,逼我入幕否?”
赵云直起身,目光坦荡:“若田公愿留,是我之幸;若不愿,我也只求一席话。”
“何话?”
“治国之道,先安民,再强兵,终致太平。”
赵云缓步上前,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炊烟,“我已在真定推行‘均田令’,每户授田二十亩,三年免赋,五年减半。农具由官坊统一铸造,低价租赁。今年春耕,已有三千户受惠。”
田丰冷笑:“此乃小恩小惠,不足以成大事。”
“不错。”赵云点头,“所以我设‘匠籍新规’,打破豪强垄断技艺之权;立‘工学堂’,凡匠人子弟皆可入学,研算术、地理、水利;更以‘天听系统’监察吏治,贪官污吏,三日内必查。”
田丰瞳孔微缩。
“天听系统?”
“正是。”闻人芷自林间缓步而出,声音清越如泉,“茶楼酒肆、市井乡野,皆有耳目。言语藏机,音律传信,风声即情报。田公昨夜与故吏密谈屯田事,我们今晨便已知晓。”
田丰脸色剧变,霍然起身:“你们监视我?!”
“非监视,乃倾听。”赵云平静道,“我知道你为何反对袁绍伐曹——粮不足,民疲敝,兵虽众而虚浮。你也知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迟早败亡。可你仍尽忠极谏,哪怕被囚狱中也不改其志。此非愚忠,而是仁者之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忧之民,正在饿死;你所谋之策,却被束之高阁。你的智慧若只用来劝一个注定覆灭的主公回头,那是浪费。”
田丰浑身一震,嘴唇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