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疏议一经提出,便在朝堂引发了激烈争论。
反对者(其中不乏曾利用匿名便利攻击政敌之人)慷慨陈词:“此乃禁锢言路,使人人自危,谁还敢直言进谏?”“后台实名,与取消匿名何异?徒具虚文!”
支持者(多为深受谣言之苦或务实派官员)则力争:“无约束之自由非真自由,乃放纵也!”“此举可滤清浊,使忠言得以上达,谗言无所遁形!”
争议最终摆到了嘉靖皇帝的御前。出乎小满意料,久居深宫、看似对具体政务不甚在意的嘉靖,对此事却展现了极大的兴趣。他仔细阅读了小满的疏议,又听取了双方辩论,最后竟乾纲独断,朱笔批红:“准议。着即施行。后台管理须恪守机密,非谋逆大案,不得轻泄言者身份。”
皇帝的支持,使得改革得以强力推行。论坛进行了为期三日的停摆升级,重新开放后,一套全新的、带着约束的匿名规则开始运行。
起初,许多官员不适应,论坛热度似乎有所下降,攻击性、八卦性内容锐减。徐阶被诬陷的那篇帖子,经后台核查,ip来源(虽此时无此概念,但通过登记账号的衙门位置和发帖时间可大致推断)与内容所指之地完全不符,发帖者账号对应的,竟是一名与徐阶政见不合的御史台小吏。此人被秘密训诫并记录在案后,论坛上类似针对个人的无端攻击明显减少。
风气为之一清。虽然仍有争论,有批评,有不同政见的交锋,但大多围绕政务本身,论据更为扎实,逻辑更为清晰。因为发言者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后台有据可查,信口雌黄、恶意中伤需要承担后果。论坛逐渐回归其设立的初衷,成了一个高质量的朝堂“民意反馈通道”和政策辩论场。不少低级官员敢于在此揭露本部门积弊,一些真知灼见也通过这个平台直达天听。
而一个意想不到的“忠实读者”,正是嘉靖皇帝本人。
以往,他需要通过司礼监、通政司、锦衣卫等多重渠道,才能拼凑出朝堂和地方的大致图景,这些信息无不经过层层过滤。如今,这个经过“权限分级”整改后的“大明知乎”,成了他窥探臣子真实想法、了解政务实际症结的一扇隐秘窗口。他常常在深夜,于精舍丹炉旁,命贴身太监将论坛上一些热议的帖子抄录或口述给他听。
他会为某些切中时弊的分析微微颔首,也会对某些过于激进的提议冷笑不语,甚至会注意到某些官员在匿名状态下展现出的、与平日朝会时截然不同的才识与立场。这种“上帝视角”般的体验,让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朝局的信息优势。他仿佛一个隐身在幕后的观察者,看着他的臣子们在这个虚实交织的舞台上,或多或少地卸下伪装,展露真容。
一次,嘉靖甚至在听完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激烈辩论后,对冯保感叹道:“匿其名而责其实,去其伪而存其真。徐小满此法,倒像是给朕了一面……嗯,能照见些真影子的铜镜。”
冯保连忙躬身称是,心中却知,这面“铜镜”照出的,既是臣子的忠奸贤愚,又何尝不是这位皇帝陛下深沉难测的帝心呢?
徐小满得知皇帝也常关注论坛后,心中感慨万千。技术的应用,永远是一把双刃剑。最初的匿名论坛如同野马,虽充满活力却易失控;如今的“权限分级”管理,如同给野马套上了缰绳,虽限制了部分自由,却使其能行得更稳、更远。
虚实之间,分寸之拿捏,存乎一心。这“大明知乎”的演变,又何尝不是这整个时代变革的微缩缩影?而那条介于开放与秩序、自由与责任之间的道路,仍需在漫长的实践中,一步步艰难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