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的值房，夜已深得如同凝固的墨块。窗外没有风，没有虫鸣，连远处格物学堂守夜人的梆子声，也仿佛被这沉重的寂静吞噬了。只有桌案上那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内不安地跳跃，将小满枯坐的身影投在身后满是图纸与刻满“天书”的竹简的书架上，摇曳不定。
他的面前，是那只紫檀木匣。匣盖敞开，如同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又像是最后的审判之台。匣中，那台来自异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正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惨淡白光。那光芒如此微弱，甚至无法完全照亮它自身的键盘，却将小满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挣扎与恍惚，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电量，1%。
这最后的数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钉在他的视网膜上，也钉在他的心头上。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与以往任何一次硬件警告、功能失效都不同，这一次，伴随着那行冰冷的数字一同浮现的，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会真正面对的选择。
屏幕中央，一个极其简洁、却带着终极意味的对话框，顽强地悬浮在扭曲破碎的背景之上：
【系统最终能源临界。检测到稳定时空坐标锚点。】
【请选择：】
【a. 绑定此世坐标，永久留驻。（能源将用于最终固化）】
【b. 启动回归程序，返回原属时空。（能源将用于开启通道）】
【剩余选择时间：59分：59秒】
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缓缓闪烁的倒计时，在选项下方冷酷地跳动着。
a……留在此世。
b……返回21世纪。
简单的两个选项，却重逾泰山，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透过冰冷的窗棂，可以望见远处大明理工大学几间斋舍尚未熄灭的灯火，如同黑夜中倔强的星辰。那里，有他亲手播下的知识火种，有算学系生徒们彻夜演算的草纸，有机械系工匠们对着蒸汽机模型冥思苦想的专注面孔，甚至有寿安郡主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宫闱算趣》……这一切，从无到有，由他一手塑造，已然深深嵌入了这个时代的肌理。棱堡在北疆屹立，火枪在军中列装，钢铁的洪流正在改变着这个古老帝国的面貌。他走了，这些体系或许依旧能运转，但那些更深邃、更前沿的理念，那些尚未完全落地、只存在于他脑海和那摞竹简“备份”中的种子，谁来浇灌？谁能确保它们不会在传统的重压下再次湮灭？徐阶“仁政底层代码”的告诫言犹在耳，这庞大而脆弱的“系统”，真的能在他离开后，沿着他预设的轨迹稳定运行吗？
还有……寿安。那双明澈的、带着好奇与倾慕的眸子，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留下，意味着彻底斩断与过往的一切联系。父母、朋友、那个充斥着信息洪流却也便利非凡的时代，都将化为再也无法触及的幻影。他将永远成为这个大明王朝的“灵虚子”，背负着超越时代的秘密，孤独地行走于历史的迷雾之中，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么……回去？
b选项，像一颗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毒苹果。21世纪，有他熟悉的一切。便捷的网络，舒适的公寓，可以随时查阅的海量知识，没有性命之忧的平静生活，以及……那份他原本可能拥有的、按部就班的人生。回去了，这一切挣扎、危险、如履薄冰的算计与奋斗，都将结束。他可以重新做回那个普通的程序员，将这段离奇的经历，当作一场逼真的梦境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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