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守看了看陡峭的峡谷两侧,摇头:“两侧峭壁难以攀爬,且易暴露。唯今之计……” 他目光投向黑沉沉、松涛呜咽的密林深处,“只有借这黑松林的复杂地势,赌一把了。林中视线极差,他们搜索不易,但同样,我们也需小心林中毒虫猛兽,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两人悄然后退,离开溪流,转向钻入黑松林更深处。
林中果然伸手不见五指,腐烂的松针堆积厚实,踩上去悄无声息,但也掩盖了坑洼和盘虬的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腐殖质的混合气味。各种夜行生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添几分诡秘。
穆守凭借罗盘和对星光的微弱感应,勉强辨认着西方。萧衍则强打精神,将所剩无几的内力灌注双耳,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可能属于追兵的声响。
然而,蚀痕的侵扰越来越难以忽视。那寒意已不仅仅局限于左肩,开始向心口和头颅蔓延。伴随着寒意,是越来越频繁的幻听和幻视——扭曲的影子在林木间一闪而过,诡异的低语在风中飘忽不定,甚至有一次,他仿佛看到一棵扭曲的老松,突然化作了舞动的阴影触手,向他扑来,惊得他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咬住嘴唇。
“稳住心神!” 穆守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喝道,同时一指点在他后颈某处穴位,一股清凉真气渡入,暂时驱散了些许幻象,“蚀痕在侵蚀你的五感和神智,紧守灵台,默念我教你的清心诀!”
萧衍依言而行,努力集中精神,与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对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既是体力与环境的搏斗,更是意志与体内“异物”的厮杀。
就在他们于黑暗中艰难跋涉,渐渐深入黑松林腹地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追兵整齐的脚步声,也不是野兽的窸窣,而是一种……沉闷的撞击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短促而惊恐的呼喊,以及利器破空和肉体倒地的闷响。声音来自左前方,距离他们约百丈。
两人立刻伏低身体,隐藏在几棵粗大的松树后,凝神望去。
只见林间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影影绰绰有数人正在激烈交手。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勉强可辨是四五个身着黑衣、动作矫健的身影,正在围攻中间一人。被围攻者身形飘忽,剑光如雪,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冷冽的轨迹,竟以寡敌众,不落下风,反而接连将两名黑衣人刺倒。
“是江湖厮杀?” 萧衍低语。
穆守却皱紧了眉头,目光紧紧锁定那使剑的身影,以及黑衣人的武功路数,忽然低声道:“不像寻常江湖仇杀……那些黑衣人的身法,狠辣简洁,像是军中斥候或死士的路子。而被围那人……剑法……”
他话未说完,场中形势突变!
一名黑衣人似乎掷出了什么暗器,被围者挥剑格挡,却不妨另一人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突袭,一刀狠狠斩向其背心!眼看就要得手,那被围者仿佛背后长眼,身形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回手一剑,如毒蛇吐信,刺穿了偷袭者的咽喉。
但就在他回剑的刹那,最初掷出暗器的黑衣人猛地欺近,手中短刃闪着蓝汪汪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直刺其肋下!这一下时机把握得极准,正是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电光石火间,那被围之人竟不闪不避,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尺长短匕,以更快的速度,后发先至,精准地架住了毒刃,同时右手长剑顺势下劈,将那黑衣人持刃的手臂齐肘斩断!
黑衣人惨叫倒地,剩下两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转身就欲没入黑暗。
“想走?” 一个清冷、略带沙哑,却异常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只见那被围之人手腕一抖,长剑脱手飞出,如同长了眼睛般,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将两名分头逃窜的黑衣人先后贯穿!长剑飞回,被她稳稳接住。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五名精锐黑衣人,尽数伏诛。
女子独立于尸体之间,微微喘息,手中长剑垂地,剑尖滴血。星光隐约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以及脸上……似乎覆盖着半张面具。
萧衍和穆守屏住呼吸,心中惊疑不定。这女子好俊的功夫,好狠辣的手段!而且看她剑法路数,竟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些黑衣死士,为何要围攻她?她又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在这毗邻边境的险地?
就在两人犹豫是悄悄退走,还是静观其变时,那女子忽然转身,面具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精准地落在了他们藏身的方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萧衍和穆守心中俱是一惊!他们自问隐匿得极好,气息也收敛了,竟然还是被发现了?此女灵觉何其敏锐!
穆守按住想要起身的萧衍,自己缓缓从树后走出,拱手道:“姑娘勿怪,老夫二人途经此地,偶见争斗,无意窥探,这就离去。”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穆守身上停留片刻,又扫向他身后的黑暗(萧衍藏身处),似乎在审视、判断。过了几息,她才淡淡道:“能摸到这里,避开外面那些铁狼卫的耳目,也算有些本事。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讥诮,“你们身上那股子阴寒晦气,还有老家伙你身上天机阁的‘星辰引’味道,可是藏不住的。”
穆守瞳孔微缩!“星辰引”是他执掌天机阁时,以独门手法炼制,用于标记重要物品或联络的特殊气息,极难察觉,更难模仿。此女竟能一语道破!
“姑娘究竟是何人?” 穆守的声音沉了下来,暗暗提聚真气。
“我么?” 女子轻轻甩了甩剑上的血珠,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受人之托,在此等候一位身负星脉、可能从‘渊隙’逃出的故人之子。他姓萧,单名一个‘衍’字。”
萧衍浑身剧震,再也无法隐藏,猛地从树后站出,死死盯着那神秘女子:“你是谁?受谁之托?”
女子看到萧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眉心隐约的印记和苍白的脸色上顿了顿,似乎确认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一丝:“我叫‘青鸾’。受托之人……你或许该称他一声‘王叔’。”
王叔?萧衍如遭雷击!父王只有萧烈一个弟弟!难道……
“不可能!萧烈那狗贼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萧衍低吼,左肩蚀痕因情绪激动而一阵剧痛。
“非也。” 自称为青鸾的女子摇头,“非是当今坐在王位上的那一位。而是另一位……早已‘被死亡’多年的王叔,萧焕。”
萧焕?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萧衍记忆的迷雾!是了,父王曾提过,他还有一位幼弟,体弱多病,很早便离开王庭静养,后来据说在游历途中遇难……难道他没死?
穆守也是满脸震惊,急声道:“萧焕王子?他……他真的还活着?他在哪里?为何托你在此等候?”
青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萧衍,目光落在他紧捂的左肩,面具后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你受伤了?而且……不是寻常伤势。此地不宜久留,铁狼卫很快会察觉这边动静。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再细说。”
她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转身便向黑松林更深处走去,步伐轻盈迅捷,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
萧衍与穆守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女来历神秘,所言更是惊人,但眼下他们后有追兵,体内有患,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她提到“渊隙”,提到“星脉”,提到“萧焕”……或许,这真的是绝境中的一线转机?
“跟上。” 穆守低声道,眼中闪烁着决断。
萧衍点点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蚀痕的刺痛,紧随青鸾,消失在黑松林浓重的夜色之中。而他们身后,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正缓缓被林间不知名的微小生物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流亡之路,似乎刚刚开始,便已卷入更深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