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训练基地的铁丝网外。一身材瘦小的人正急步往山下的丛林跑去,脚下的胶鞋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神经上。
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像惊起的夜鸟,刺破林间的寂静。迷彩服被汗水浸得发沉,裤脚扫过带刺的灌木丛,划出细碎的疼。
他跌跌撞撞冲进树林,枝桠在脸上抽打出火辣辣的疼,却顾不上揉。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他被树根绊了个趔趄,重重摔在厚厚的腐叶上,胸腔里像塞了团火,喘得撕心裂肺。
手腕上的表针还在走,凌晨三点,离连长查营的紧急集合哨响起才过去十分钟。他撑起身子想爬,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条狼狈的、没头的蛇,在树影里扭曲着往前挪。
林子里的风带着潮气,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裤腿上沾着的草籽和泥土,混着冷汗贴在皮肤上,又凉又痒。
远处传来犬吠声,忽远忽近,像根无形的绳,一点点勒紧他的喉咙。他慌不择路地钻进更深的树丛,树枝勾住他的衣领,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要把他拖回那条笔直的、容不得半分歪斜的队列里去。
脚下忽然踢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是只受惊的田鼠,“嗖”地窜进了黑暗。男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前冲,直到撞在一棵老树上,额头磕出钝痛,才捂着嘴蹲下去,压抑的呜咽混着粗喘,消散在浓密的树影里。
他挣扎着站起,想继续往山下跑去,但瘦弱的身子不给力,晃了两下就一头扎进了前方的灌木丛里了。
一双手干枯得宛如鸡爪一般的双手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似乎还在努力挣扎,但那微弱的力量显然已经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它们艰难地挪动了几下,然后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无力地垂落在一旁,连同它的主人,静静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山顶上,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突然划破营区的寂静,像一块石头突兀地投进新兵连的宿舍楼,荡起一波波涟漪,打破了一夜的平静。
伍班长捏着手电筒,靴底碾过走廊的水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刚在查铺时摸过三班的床铺——卢曼的被子还是温热的,可人却没在被窝里。
“清点人数!”各班班长的吼声在楼道里撞出回声。三分钟后,所有新兵在操场列队,月光把他们的影子钉在地上,唯独三班的队列缺了个角。
“卢曼呢?”新兵连连长高城的声音裹着寒气,扫过三班新兵紧绷的脸。没人敢作声,只有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旋。
半小时前查铺时,这小子还蜷缩在被子里,睫毛上还挂着半掉不掉的眼泪,怎么转眼就没了?
“搜!”连长高城的命令简短有力。手电筒的光柱立刻在营房周围炸开,草丛里、器械架后、厕所角落……光柱像无数只眼睛,在黑夜里逡巡。
伍班长的心沉得厉害——这是卢曼入营的第三周,昨天五公里越野时他掉了队,被点名批评时脸涨得通红,晚饭几乎没动筷子。
他该不会愚蠢到想当逃兵吧?本来就长得干巴巴,名字也娘们唧唧的,还动不动的溜眼泪,拖后腿,战友还没嫌弃,他本人不会先当逃兵啦?
想到这里,伍班长狠狠地瞪了冲他讨好嬉笑的史排长,都招了些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