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城返回青城县,陈苟的心境已然不同。与景琰的初步接触,如同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门后是泼天的富贵,也是无尽的凶险。
他没有立刻开始玻璃的研制,而是首先着手加强自身的力量。景琰的“诚意”尚未看到,但潜在的威胁却已如芒在背。他让赵德柱进一步扩大和训练护院队伍,不仅教授拳脚棍棒,甚至开始演练简单的合击阵型,并斥重金通过隐秘渠道购置了几副强弓和少量弩箭——那架神秘的臂张弩给他敲响了警钟,必须拥有一定的远程威慑力量。
同时,他也加紧了与沈家商行的深度整合。在征得沈青禾同意后,他正式将沈家商行与自己的产业合并,成立“青禾商号”,自任大掌柜,沈青禾为东家之一,负责内部管理和财务。此举不仅集中了资源,也向外界宣告了双方的紧密联盟,形成一个更具抗风险能力的整体。
做完这些准备,陈苟才开始将部分精力投入到玻璃的研制上。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在庄园最深处,临近溪流的一处僻静院落,建立了一个小型实验室,参与者只有他、鲁大山以及两名签了死契、背景清白且沉默寡言的年轻学徒。
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沙子)、纯碱和石灰石。石英砂易得,石灰石也不难找,唯独纯碱(碳酸钠)在这个时代获取不易。天然的碱湖(如口碱)多在北方,运输成本高昂。陈苟只能尝试用草木灰浸泡过滤提取碳酸钾来替代,或者寻找其他含钠的矿物。
他将脑海中的理论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条件,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试验。
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原料配比,不同的熔炼温度,不同的退火方式……小院里日夜炉火不熄,浓烟滚滚,碎掉的失败品堆积如山。鲁大山带着学徒严格按照陈苟的指示操作,记录着每一次试验的数据,尽管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些举动意义何在,但对陈苟的信任让他们毫无怨言。
时间一天天过去,投入的银钱如同流水,却连一块成型的透明玻璃都没做出来,得到的只有各种颜色怪异、充满气泡或者干脆就是琉璃疙瘩的废品。
挫折感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小院。
就在陈苟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和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时,转机在一个傍晚悄然降临。
当时,陈苟正对着一炉刚刚熄火、依旧呈现出浑浊黄绿色的失败品发呆。鲁大山和学徒正在清理炉渣。一名学徒在搬运一堆废弃的矿石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手中一块颜色雪白、质地酥软的矿石掉进了旁边一个盛满水、用于淬火的大木桶里。
刺啦一声,那矿石遇水竟剧烈反应,冒出大量气泡,并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
陈苟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那块在水中翻腾的白色矿石!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词瞬间蹦入他的脑海——硝皮石(天然芒硝,主要成分硫酸钠)!
这东西通常被皮匠用来鞣制皮革,并不罕见!虽然硫酸钠不是纯碱,但在高温下可以与石灰石、碳发生反应生成碳酸钠和硫化钙!这就是古代制造玻璃可能用到的“硝石法”!
“停下!把那块石头捞起来!”陈苟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喊道。
鲁大山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
陈苟拿起那块湿漉漉的硝皮石,心脏狂跳。他之前一直陷入思维定势,想着找纯碱,却忽略了可以通过化学反应来制取!
“大山!立刻准备新的原料!石英砂、石灰石、木炭粉,还有这个……硝皮石!研磨得越细越好!”陈苟压抑着激动,立刻下达指令。
新的试验连夜展开。陈苟调整了配方,加入了研磨精细的硝皮石和木炭粉。炉火再次燃起,炽热的火焰舔舐着坩埚,映照着他和鲁大山等人紧张而期盼的脸庞。
这一次,熔炼的过程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坩埚内的混合物反应更加剧烈,气泡也似乎少了一些。
漫长的等待后,到了退火的时间。陈苟小心翼翼地将坩埚从炉中取出,将依旧通红粘稠的液体倒入预先准备好的黏土模具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模具缓缓冷却。
当温度降至可以触摸时,陈苟深吸一口气,用工具轻轻敲开模具。
一块巴掌大小、略带淡绿色、但已然呈现出半透明状的、平整的玻璃片,呈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内部还有些许微小气泡和杂质,远不如景琰那块纯净,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块成型的、可以透光的玻璃!
“成……成功了?!”鲁大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在油灯下泛着朦胧光晕的玻璃片,声音都在发抖。那两个学徒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陈苟拿起那块尚有余温的玻璃片,对着灯光看去,虽然不够完美,但这无疑是从零到一的巨大突破!他成功了!在这个时代,依靠现有的材料,他成功烧制出了玻璃!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陈苟终于忍不住,畅快地大笑起来。多日来的压抑和挫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初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士气。陈苟没有急于向景琰报喜,而是带领鲁大山等人,投入到改进工艺的攻坚战中。
他们反复试验硝皮石、石灰石、木炭和石英砂的最佳配比,优化熔炼温度和时长,改进退火工艺以减少内部应力防止炸裂。陈苟甚至设计了一个简易的陶管,尝试通过吹制法制备玻璃器皿。
失败依然在所难免,但每一次失败都更接近成功。玻璃的透明度在逐步提高,气泡和杂质在减少,颜色也从淡绿向无色透明靠拢。他们甚至成功吹制出几个歪歪扭扭、但确实中空的玻璃瓶!
陈苟知道,距离制造出景琰手中那种高品质的平板玻璃和精美器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基础已经打下,方向已经明确。他现在拥有了与景琰谈判的更重要的筹码。
就在实验室进展顺利的时候,赵德柱带来了一个消息,打断了陈苟的专注。
“少爷,‘快腿孙’在府城,似乎打听到一点关于那架弩机的消息。”赵德柱低声道。
陈苟精神一振,立刻放下手中的玻璃片:“说!”
“很模糊。”赵德柱道,“‘快腿孙’在府城的黑市里探听,有人说,大概在独眼老丐死的那段时间前后,有一伙操着北方口音、行踪神秘的人曾在府城出现过,似乎对军械很感兴趣。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具体来历和去向,那架臂张弩,也没人认领。”
北方口音?对军械感兴趣?
这线索虽然模糊,却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军方,或者与北方边境有关的力量。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青州?为何要灭口独眼老丐?是针对景琰,还是针对自己?或者,两者皆有?
这团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陈苟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快腿孙’继续留意,但不要刻意深入,安全第一。另外,加强对我们庄园和工坊的巡逻,尤其是夜间,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我们。”
赵德柱领命而去。
陈苟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随着青禾商号生意越做越大,玻璃研制又取得了关键突破,他这块“肥肉”早已引起了多方觊觎。只是碍于他与知府方正源、新任县令魏明轩的关系,以及自身不断增强的护卫力量,才没有人敢明着动手。
但暗地里的窥探,从未停止。
这天夜里,月隐星稀。
实验室的炉火已经熄灭,鲁大山和学徒早已休息,只有陈苟还在油灯下整理着最近的试验数据。突然,他听到院墙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很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陈苟心中一凛,立刻吹熄了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