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丁港的午后，阳光带着海风特有的咸湿，暖洋洋地洒在港区家属楼略显陈旧的屋顶上。这里，被林薇的父亲——退休老工程师林国栋，硬生生开辟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空中绿洲”。
泡沫箱、废弃轮胎、甚至半截旧浴缸里，填满了黝黑的营养土，种满了辣椒、茄子、小葱，还有几株挂着青涩果实的番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绿叶的清香和淡淡的海风味道。
林薇难得有半日闲暇，带着女儿小雅上来帮忙。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给一垄小葱除草。小雅则好奇地蹲在一株长势最好的番茄旁，头上戴着她的儿童智环（新版本，已植入“人文内核”，但仍保留基础扫描功能）。智环的蓝光微微闪烁，对准了翠绿的叶片和一颗刚泛红的果实。
“妈妈你看！”小雅兴奋地指着眼前投射出的虚拟屏幕，“智环说这颗番茄维生素c含量比超市的高15%！光照吸收率89%！土壤氮磷钾比例是…嗯…3.2:1.1:4.7？它说再补充0.5单位的钾肥，产量能提高8%！” 屏幕上滚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和优化建议，像一份来自未来的科学报告。
林薇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正弯腰给茄子苗松土的林国栋直起了腰。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腿上沾着泥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大手，随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伸向小雅。
“丫头，把那张纸给外公看看。”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小雅不明所以，但还是用意念操控，将那份详尽的番茄分析报告打印在了一张轻薄的电子纸上，递给外公。
林国栋接过来，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看得很慢，眉头渐渐锁紧。然后，在女儿和外孙女惊愕的目光中，老人那双曾绘制过无数精密图纸、拧过无数螺栓的手，平静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那张薄薄的电子纸——连同上面价值“8%产量提升”的精确数据——
“嗤啦！嗤啦！”
几下，撕成了碎片！
“外公！” 小雅心疼地叫出声，那些数据可是智环“算”了好久的！林国栋没理会外孙女的惊呼，随手将碎纸片丢进一个装厨余垃圾的破桶里。
他走到那株番茄旁，蹲下身，动作自然地就像呼吸。他伸出粗糙的食指，没有看任何屏幕，直接‘插进了番茄根部的泥土里’！他的手指在湿润的泥土中停留了几秒钟，感受着那份独特的凉意、湿度、还有土壤颗粒的细腻或粗糙。
他甚至闭上眼睛，鼻翼微动，像是在捕捉泥土深处散发的、只有他能懂的气息。然后，他抽出手指，指尖沾着湿润的黑泥。他把手指伸到小雅面前，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金属上，字字清晰：“丫头，看好了。这根手指，就是最好的‘传感器’。它告诉我，这土，潮乎，正好！不干不涝！”
他又指了指番茄翠绿油亮的叶片和饱满的果实：“再看看这叶子，支棱着，精神！这果子，颜色正，皮实！这就够了！什么3.2比1.1比4.7？什么0.5单位钾肥？那是机器说的话！”
他用沾着泥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雅头上那闪着蓝光的智环，目光深沉地看向女儿林薇，又看回小雅：“记住，种地，养的是活物！是命！命这东西，有它的脾气，有它的道。冷了热了，渴了饿了，它自己会说话！用眼睛看！用手摸！用鼻子闻！用你的心去感觉！别总指望那些0和1！它们能告诉你土里有几粒沙子，算不出根想往哪儿扎，叶子想怎么长！0和1…‘代表不了命！…’”
小雅呆呆地看着外公沾满泥土的手指，又看看地上垃圾桶里那些被撕碎的、代表“科学”的报告碎片。智环还在尽职地分析着旁边辣椒的光合作用效率，但小雅第一次觉得，那些跳跃的蓝色数字，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外公手指上那冰凉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泥土触感，反而更真实地烙印在她心里。
傍晚，天色骤变。铅灰色的乌云奔腾在天空的怒兽，从海平线那头汹涌压来。狂风卷起屋顶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怪啸。空气中充满了暴雨将至的沉闷和躁动。
“要坏菜！” 林国栋抬头看天，脸色一变，“这雨小不了！快！收菜！能抢多少是多少！”没有时间犹豫。祖孙三代立刻化身抢险队。林薇冲下楼去拿大筐和塑料布。小雅被外公塞了一把小剪刀：“快！剪那些大的、快红的番茄！轻点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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