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攘夷”与“内政”紧密联系,暗讽朝廷若只知一味对辽、夏输送岁币求和,而国内积贫积弱,便是本末倒置。文章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既有儒生的功底,又透出一种高屋建瓴的格局,看得暗中巡视的学官频频颔首。
第二场考诗赋,题目为《咏沧州铁狮》,限韵“雄、风、空、中、隆”。
沧州铁狮子,乃后周所铸,闻名遐迩。众学子大多描绘其形体巨大、铸造艰辛,或借物言志,抒发个人抱负。王伦略一思索,却另辟蹊径。他并未过多着墨于铁狮本身,而是以其为引,展开想象的翅膀:
**“巨匠当年铸铁雄,镇海安澜御飓风。**
**千年鳞甲犹凝霜,一吼雷霆欲破空。**
**岂甘永镇东溟隅,应化龙骧助战隆。**
**待得烽烟净扫日,重熔为剑朔方中!”**
前四句极写铁狮之威猛与沧桑,后四句笔锋陡转,寄托其“不甘镇海”,愿化身龙马(龙骧),助朝廷扫平边患(朔方指代辽夏),甚至愿在太平之日被重铸为利剑,永镇北疆。这诗中蕴含的强烈进取精神与国防意识,远超一般士子的伤春悲秋或空泛言志,气魄宏大,立意高远。
最后一场策论,乃是重中之重。题目直指时弊:“问:当今钱荒谷贱,民力凋敝,商旅不畅,计将安出?”
这正是当下大宋,乃至王伦治下也需面对的经济难题。众学子多半围绕“重农抑商”、“节俭用度”、“减轻徭役”等传统儒家观点展开论述。王伦看着题目,嘴角微露一丝笑意。这,正是他超越时代知识可以大放异彩之处。
他并未否定农业的重要性,但开篇便点出关键:
**“臣窃观今日之困,非独农事不修,实乃货殖之道壅塞,财货不能通其流也。《易》云:‘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管子亦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然仓廪之实,非独赖天时地利,更需货殖流通以激活之。”**
接着,他提出了一套相对系统的方略:
1. **改革币制,应对钱荒:** 他并未直接提出发行纸币(交子此时虽已出现,但范围有限且信用不稳),而是建议“**可由朝廷信誉卓着之处,试点发行‘盐引’、‘茶引’类可兑付凭证,准其在一定范围内流通周转,以补铜钱之不足**”。这实际上是信用货币的雏形思想,比单纯讨论铸钱更进一层。
2. **平准均输,调控谷价:** 他借鉴桑弘羊与王安石的一些理念,但表述更为完善:“**于各路由官府设立‘常平商号’,非仅丰年籴粮、灾年粜粮,更可主动组织运输,将谷贱之区的粮食运往价高之地销售,平抑物价,官府亦可得利,反哺民生。此非与民争利,乃是以官营导引商贸,利国利民。**”
3. **鼓励工商,简化税制:** 他明确提出“**废黼冗杂之税,立简明之规,使商旅知其付出,乐于行路。并于通衢要道,整饬治安,保障商旅安全**”,这暗合了降低交易成本、刺激商业活力的现代经济学原理。
4. **发展交通,促进流通:** 他甚至提到了“**若条件允许,可效仿隋唐,疏浚运河,开拓官道,使南北货殖,流转如梭**”,将物流效率提升到了国家经济命脉的高度。
全文没有引用任何超越宋代认知的术语,但却将现代经济学的某些核心理念(如货币流通、宏观调控、降低交易成本、发展物流)用完全符合宋代士大夫认知和话语体系的方式表达了出来,逻辑之严密,见解之深刻,方案之具体可行,远超同侪。
数日后,贡院大门重开,学子们或喜或忧,鱼贯而出。王伦依旧平静,回到客栈,继续他的“潜伏”与修炼。
阅卷房内,却因一份试卷掀起了波澜。
几位考官围在王伦的答卷前,啧啧称奇。
“此子经义,深得《春秋》微言大义之精髓,却又别开生面,将‘尊王攘夷’提升至王道仁政与文明教化的高度,格局宏大,非寻常腐儒可比!”一位老学究拍案赞叹。
“再看其诗,《咏铁狮》气魄雄浑,寄意深远,竟欲化镇物为利器,扫荡烽烟,此等胸襟抱负,实属罕见!”
“最妙的还是这篇策论!”主考官,沧州知州范大人手持策论卷,反复观看,脸上满是震惊与激赏,“钱荒、谷贱、商旅不畅,此三弊困扰朝野多年,众议纷纭,莫衷一是。此子‘王义’竟能提出‘信用凭证补钱荒’、‘常平商号调谷价’、‘简化税制畅商旅’之策,思路清晰,切中要害,且看似异想天开,细思却又颇具可行性!尤其这‘以官营导引商贸,非与民争利’之论,深得制衡之道!此子若非经世奇才,便是……得有高人指点?”
范知州沉吟片刻,环视众考官:“诸位以为,此卷当列何等?”
众考官交换眼色,皆道:“依其文采、见识,当在五名之内!”
范知州却摇了摇头,提笔在王伦的试卷上写下了“甲等第七名”的评定。他捻须道:“此子之才,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然其论过于新颖,锋芒太露,置于前五,恐惹非议,反为不美。第七名,既不失其才,亦可稍作韬晦。”
于是,发榜之日,“王义”之名,赫然列于沧州发解试中举名单第七位。消息传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士子”顿时成了沧州士林热议的人物。不少人前来客栈拜访,欲一睹其风采,结交这位新晋举人。
王伦却以“偶感风寒,需静心备考省试”为由,婉拒了大多数应酬,深居简出。只有燕青偶尔出入,将外界消息带回,同时,一张以沧州为中心的情报网络,也在柴进旧部的协助下,悄然铺开。他与之前结识的张继先、陈东等人也保持了书信往来,偶尔探讨学问时政,言语间稍加点拨,已让二人觉得受益匪浅,引为知己。
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王伦目光沉静。取得举人功名,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在那座更为繁华、也更为危险的东京汴梁,正等待着他。那里,有他需要寻找的,能够支撑起一个崭新王朝骨架的,真正的帅才与治国能臣。
“沧州已了,”他轻声自语,脑海中再次掠过麾下将领的面孔和那寥寥无几的文士身影,**“梁山河北,猛将如云,不过是一柄锋利的剑。然剑需人执,国需人治。寻那执剑之手、运筹之脑,方是此行的目的。这东京,我是非去不可了。”**
秋风送爽,吹动他青衫衣角,也送来了远方帝都隐约的钟鸣。一场以科举为幕布,以天下为棋局的大戏,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