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原本气势汹汹、志在必得的勒索闹剧,就在这新科进士的凛然正气、犀利剖析与满朝君臣或明或暗的配合下,黯然收场。王伦“金殿斥辽使”、“片语退强梁”的事迹,也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朝野市井,其声名一时无两。
**退朝之后,百官鱼贯而出。**
在通往宫门的廊庑下,太子赵桓特意放缓脚步,等到王伦走近,温言道:“王卿今日,真乃国之干城!不仅挫辽人锐气,更扬我大宋国威!朕心甚慰。”他用了“朕”字,虽不合制,却显亲近与激赏。
王伦连忙躬身:“臣惶恐。此乃臣子本分,赖陛下天威,太子殿下信重,同僚声援,臣不敢居功。”
赵桓亲手虚扶一下,低声道:“卿之见识,非凡俗可比。今日之后,恐有小人嫉恨,卿当时刻留意。若有难处,可至东宫。”言语间,回护之意昭然。
王伦心中感动,再次谢恩:“殿下隆恩,臣铭感五内,必竭尽驽钝,以报君恩!”
另一边,蔡京与秦桧并肩缓行于太液池畔的风波亭旁,看似在欣赏那初绽的荷花,实则低声密谈,周围侍卫皆被屏退至远处。
“此子……断不可留!”蔡京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浸入骨髓的冰冷杀意,“???日他在殿上所言,看似斥辽,实则句句如刀,刮骨剜心!他如何得知辽国内情如此详尽?连女真战况都了若指掌?这绝非寻常进士所能!闻焕章查漕运案,怕是已与他互通声气,甚至……他背后另有势力!再任其成长,借助太子之势,必成我等心腹大患!”
秦桧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太师明鉴。王义此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其心必异。其言‘民心可用,国魂难侮’,更是蛊惑人心、收买民心之语,其志非小。不过,他如今风头正劲,简在帝心,又有太子青睐,贸然动手,恐惹火烧身,非智者所为。”
“那依会之之见?”蔡京眯着眼,望着池中为争食而搅动水花的锦鲤,缓缓问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桧阴冷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他既入了翰林院,那便还在规矩方圆之内。可寻其错处,或构陷其罪,徐徐图之。此外,闻焕章那边……漕运案的几条关键线索,尤其是那几个知道内情的河北转运司下属,也该彻底‘清理’一下了,死无对证,方为上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轻描淡写。
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他今日殿上屡次提及‘女真’,虽是为解朝廷之围,但其消息来源诡异,或可……让御史台的人,参他一个‘私通外藩,窥探机密,结交边将’之罪?虽未必能一举扳倒,亦可污其名,挫其锋,让陛下与太子心生疑虑。届时,他便是那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了。”
蔡京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便依此计。务必要快、要准、要狠。老夫不想再在朝堂上,看到这只不知天高地厚、屡屡坏事的雏凤清声了。此事,由你亲自督办。”
“下官明白。”秦桧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与此同时,延福宫,绮春阁内。**
延庆公主赵云罗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箜篌,琴音零零落落。贴身宫女急匆匆进来,附耳低语,将朝堂上王伦如何力斥辽使、扬威金殿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赵云罗先是美眸一亮,俏脸上绽放出与有荣焉的骄傲光彩,忍不住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这呆子……不,这王义,真有他的!”但随即,那笑容又黯淡下去,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色,“他……他如此锋芒毕露,岂不是将蔡京那些老狐狸和凶悍的辽人都得罪死了?这汴京城,看着繁华,内里不知多少吃人的陷阱……”
她越想越是不安,猛地站起身,在阁内来回踱步,罗裙曳地,环佩轻响。“不行!我不能干坐着!”她忽??停下,对宫女吩咐道:“去,把我前日得的那块上好的徽墨,还有那方端砚找出来,再……再把我新谱的那半阙词也抄录下来。”
“公主,您这是……?”
“他如今在风口浪尖,我不好再去寻他。”赵云罗脸上微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送去翰林院,就说是……贺他今日金殿扬威。让他……让他务必谨慎,多加小心。”她无法明言提醒,只能借此物传递一份挂念与警示。那半阙词里,她悄悄藏入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隐忧。
**是夜,王伦回到翰林院值房。**
同僚们纷纷前来道贺,言语间多是钦佩与羡慕,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远与敬畏。王伦一一谦逊回礼,应对得体,心中却无半分得意,反而如同明镜般清醒。他深知,今日之举,虽痛快淋漓,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太子更坚定的支持,却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蔡京集团必须拔除的钉子和辽人恨之入骨的仇敌。
窗外月色朦胧,清辉洒落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他独坐灯下,指间摩挲着怀中那枚赵云罗所赠、绣工稚拙却无比珍贵的平安符,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离晋阳时对卢俊义、林冲等兄弟的承诺,想起了太行山根据地万千期盼安宁的军民,想起了这汴京城下涌动的无数暗流、奢靡背后的腐朽,更想起了自己作为穿越者,知晓那即将到来的、更为惨烈的靖康之变……
“今日之言,看似冒险,实则是不得不发。”他心中默念,“若让辽人如此轻易勒索成功,朝廷愈发软弱,则女真崛起后,大宋更无还手之力。唯有展示一定的强硬和洞察,方能争取时间,也为我后续北上布局创造条件。蔡京、秦桧的网,恐怕已经悄然撒下……这身翰林官袍,看似清贵,实则已是身在樊笼。”
他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却并非书写公文,而是开始勾勒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地图轮廓——那是关于河北地形、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事、关于如何借助“援助”之名行自身之实的初步构想。
“风波已起,漩涡已成。”他放下笔,目光再次穿透窗棂,坚定地望向北方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与危机的土地,“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尽快将这‘斥辽’之声势,转化为主动‘北上’的契机。这汴京,既是舞台,也是牢笼。唯有跳出此地,方能龙归大海,虎啸幽云!”
他知道,一场更激烈、更凶险的暗战,即将在他身边展开。而他,必须在这场暗战中,为自己,也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