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深绣

第139章 金宅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像是从极远的水底传来,闷闷的,穿过层层叠叠的屋瓦和沉睡的街巷,传到城西这片富贵宅邸聚集的区域时,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月色很淡,薄薄的一层清辉,吝啬地洒在高低错落的屋脊和院墙上,将那些飞檐翘角勾勒出模糊的剪影,却在墙根下、树丛后、回廊深处,留下更加浓稠、化不开的墨一般的黑暗。

金不换的私宅便静默地蛰伏在这片黑暗里。

宅子不算京城最顶尖的气派,但占地颇广,三进带东西跨院,院墙砌得比寻常人家高出尺许,墙面平整光滑,难以攀附。此刻,宅内大多数窗子都是黑的,只有几处回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夜风里微微摇晃,照出方寸之地,更衬得周围黑暗深重。

隔着一条窄巷,与金宅斜对角相望的,是一处已经空置了大半年的旧宅。据说原主人外放做官,家眷早已离京,只留两个老仆看守门户。旧宅东北角有座两层的小阁楼,年久失修,窗棂都破损了,平日里绝无人迹。

此刻,那阁楼朝西的破窗后,却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苏绣棠穿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墨绿色夜行衣,衣料是特制的细棉,吸光且柔软,行动时不会发出半点窸窣声响。长发被紧紧束在脑后,用同色的布带牢牢缠裹,脸上蒙着遮住口鼻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沉静,像两口深潭,映着远处金宅零星的光点,也映着天上那弯黯淡的月牙。

她手中握着一支黄铜打造的单筒千里镜,镜身细长,表面做了哑光处理,不会反光。镜筒稳稳地抵在破窗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纹丝不动。

千里镜的视野,缓慢而细致地扫过金宅的轮廓。

前院的门房亮着灯,隐约可见一个身影靠坐着打盹。东西两面的高墙上,有几个位置,在千里镜拉近的视野里,能分辨出极其细微的不协调——那是人体轮廓与墙头阴影交融处的细微凸起,是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观察才会形成的、与环境略有差异的剪影。五处。东西墙角各一,后花园假山高处一,正房屋脊两侧的鸱吻阴影里各藏着一处。都是固定的暗哨。

她的目光下移。

一队三人组成的护院,正从东跨院的月亮门里转出来,沿着抄手游廊不紧不慢地走着。三人都穿着深灰色的劲装,腰间佩刀,脚步落在地上几乎无声,眼神却不停扫视着经过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步伐间距、转身观察的角度,都透着训练有素的意味,绝非普通富贵人家看家护院的散漫可比。

另一队从西边过来,在正院前的空地上交错而过,彼此微微点头,没有任何交谈,便继续各自的路线。巡逻的间隙、路线交叉的点、暗哨视野覆盖的盲区……这些信息,如同无形的线条,在她脑海中飞快地编织、叠加。

她放下千里镜,从怀中取出一张用炭笔简单勾勒的草图,就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指尖在几个位置点了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气音低语:“暗哨五,两明三藏。巡逻两队,一刻交错一次,每次停留观察约三息。”

她侧过头,对着身后阁楼内更深的黑暗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阿青,东墙角与西假山上的暗哨,交给你。东南回廊转角处的藏哨,视野覆盖主院通往后宅的路径,需同时清除,否则谢公子通过时易被察觉。注意,西假山哨位较高,动手时需借风势掩盖细微声响。”

黑暗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轻轻颔首。

“谢公子,”苏绣棠的目光转向另一侧阴影,“暗哨清除后,你有一炷香的时间。阿青会先你一步进入主院,处理书房门外的九转锁和窗棂银线。记住,书房若无所得,重点在其书案方圆五步之内,尤其是座椅后方墙面与多宝阁第二、四、六格。金不换此人,看似豪奢外露,实则疑心极重,重要东西不会离身太远,但又不会放在明面。”

阴影里,谢知遥的身影轮廓微微动了动。他同样一身玄色夜行衣,衣料似乎更紧致贴身,衬得肩宽腰窄。软牛皮的护腕束住袖口,背上负着长剑,剑柄用黑布缠裹。腰间的牛皮腰带上,除了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还盘着一圈乌黑油亮的飞爪百练索。他没有蒙面,但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肤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黯淡,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透过破窗的缝隙,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对面宅院护院巡逻的节奏。

“明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流的震动,“若遇突发,夜枭啼声三短一长为撤离信号。”

苏绣棠点了点头,重新举起千里镜,视线锁定那两队再次交错而过的护院背影。

“换岗时间在丑时初刻,现在距离换岗还有不到两刻钟。他们此刻警惕性最高。再等一炷香,待这轮巡逻过后,会有约五十息的空档期,是暗哨视野因巡逻队移动而短暂重叠、形成盲区的时刻。”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账簿数字,“阿青,那时动手。谢公子,暗哨清除后十息,你越墙。”

阁楼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夜风穿过破窗棂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呜咽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已近丑时。

金宅内,那两队护院再一次在正院前交错,彼此无声示意后,一队转向东,一队转向西,脚步声渐渐没入不同的方向。

苏绣棠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是现在。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吐出一个字:“去。”

身后,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如同真正融入墙壁的阴影,贴着阁楼内壁滑了下去,落地无声,随即消失在通往楼下后门的黑暗里。那是阿青。他今日的夜行衣颜色特意选得灰黑相间,在移动时能更好地混淆视觉。

几乎在阿青离开的同时,另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破窗旁的阴影里倏然窜出,没有走楼梯,而是单手在窗棂上一按,身形矫捷地翻出窗外,足尖在楼下廊柱上轻轻一点,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飘过窄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金宅那高大光滑的院墙之下,紧贴着墙根阴影,纹丝不动。

苏绣棠的千里镜,紧紧跟随着阿青那几乎无法捕捉的身影。

只见那灰黑色的影子,在巷子阴影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移动,时而紧贴墙壁,时而伏低疾行,每一次停顿都恰好卡在远处气死风灯光晕的边缘之外。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了金宅东墙外。

他没有立刻上墙,而是蹲在墙根下一丛半枯的忍冬藤后,静静等待。

墙头上,那个伪装成瓦片凸起的暗哨,刚刚因巡逻队的离去而稍微放松了紧绷的姿势,正微微转动脖颈,缓解长时间固定姿势带来的酸涩。

就在他脖颈转到某个角度的瞬间——

墙下,阿青的身影如同蓄满力的弹簧,骤然弹起!他没有直接攀爬光滑的墙面,而是足尖在墙根一块略有凸起的石头上一点,身形拔高,左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墙头一处砖缝,整个身体借力向上,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光闪过。

墙头的暗哨只觉得颈侧微微一凉,像被夏夜的蚊子叮了一口,随即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甚至连惊愕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出,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青的手臂及时探出,稳稳接住倒下的躯体,将他轻轻放倒在墙头阴影里,摆成一个似乎仍在蜷缩观察的姿势。整个过程,除了夜风吹动忍冬藤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东墙哨,清除。

阿青没有停留,身形如同壁虎游墙,顺着墙头阴影,向西快速移动。经过正房屋脊时,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鸱吻阴影里的暗哨,只是手腕一抖,一枚细如牛毛的短针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片阴影。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随即重归寂静。

西假山较高,上面的暗哨视野开阔。阿青伏在连接正房与西跨院的矮墙阴影里,静静观察了片刻。一阵稍大的夜风恰好刮过,卷起庭中落叶,发出哗啦的声响。

就在这风声掩映的刹那,阿青动了。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假山嶙峋的石壁向上游走,动作快得只剩一片模糊的残影。假山顶上的暗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欲转头——

阿青的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中的短刃冰凉地贴上他的颈侧,却没有割下,只是微微用力。暗哨的身体僵住,眼中露出惊恐。阿青在他耳边用极低的气音说了句什么,暗哨眼神涣散,随即软倒。阿青将他拖到假山石后一处凹陷里,用事先准备好的深色布幔草草盖住。

五处暗哨,三处已悄无声息地拔除。剩余两处藏哨,因视角问题,并未察觉同伴的消失。

阿青如同鬼魅般滑下假山,贴着西跨院的游廊阴影,向主院书房方向潜去。他的目标,是东南回廊转角处那最后一个藏哨。那哨位设在一丛茂密的南天竹后,借助竹影和廊柱的遮挡,极其隐蔽,但视野恰好能覆盖从主院通往后宅的小径,以及书房侧面的窗户。

阿青在距离那丛南天竹还有丈许远的一根廊柱后停下,屏息凝神。他听见了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来自竹丛深处。对方很警惕,呼吸绵长而均匀,是个老手。

他慢慢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点无味的粉末,极其小心地倒在掌心。然后,他屈指一弹。

粉末细微,借着夜风,飘飘悠悠地洒向那丛南天竹。

竹丛里,那绵长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急促,接着,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的闷哼,然后便是重物轻轻倒地的声音。

阿青等待了五息,确认再无动静,这才闪身而出,快速来到书房所在的院落。

书房位于主院东厢,门窗紧闭。阿青没有贸然靠近正门,而是先绕到侧面窗下。窗棂是常见的菱花格,糊着高丽纸。他指尖在窗框边缘细细摸索,果然触到了几根细若发丝、紧绷着的银线,线的一端隐入窗框缝隙,另一端不知连接着何处警铃。若是贸然推窗,银线崩断,立刻就会惊动守卫。

阿青取出特制的工具——两根细长的、头部带着弯钩和凹槽的钢针。他屏住呼吸,将钢针小心探入窗棂与窗框的缝隙,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感受着银线的走向和受力点。细微的“咔哒”声接连响起,极其轻微,像是夜虫在啃食木头。不过十几次呼吸的功夫,几根银线被他巧妙地用工具别住,暂时失去了效用。

解决了窗棂,他来到书房正门前。门上的铜锁造型古朴,锁孔却并非寻常样式,内部结构复杂,正是江湖上流传的“九转鸳鸯锁”。阿青蹲下身,从工具囊中取出几根更细的探针和一枚小小的耳勺状工具,将耳朵贴近锁孔,手上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锁芯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嗒,嗒,嗒……像是心跳。

远处,似乎有巡逻护院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又渐渐远去。

阿青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如磐石。终于,随着一声比之前略清脆些的“咔哒”轻响,锁芯弹开。

他轻轻舒了口气,却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同时对着院墙方向,学了一声惟妙惟肖的蟋蟀低鸣。

院墙下,紧贴阴影的谢知遥,听到这声信号,身形骤然发动!他足尖在墙根用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上窜起,半空中手腕一抖,腰间的飞爪索激射而出,精准地扣住了墙头内侧一处突出的瓦当。借着绳索之力,他轻巧地翻上墙头,没有一丝停留,又如一片落叶般飘入院内,落地时顺势一滚,便隐在了廊下的阴影里,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他辨明方向,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书房所在的院落,与门外的阿青汇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阿青指了指门锁,又指了指窗棂,示意均已处理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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