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先往城东开,上了绕城高速,在第三个出口下去,拐进省道。天色渐渐泛青,路边的田野和村庄轮廓逐渐清晰。晨雾像稀释的牛奶,在低洼处流淌。
开了两个多小时,她在路边一个简陋的加油站停下。加油的是个裹着军大衣打瞌睡的老头,收了现金,眼皮都没抬全。易安自己检查了胎压,加了玻璃水。加油站的厕所脏得下不去脚,她在水池边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皮肤发紧。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神很清醒。
回到车上,她拿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又掰了半块压缩饼干慢慢嚼着。味道粗糙,但能提供热量。车载收音机调到一个信号微弱的音乐频道,断断续续的歌声衬得车厢里更安静。
重新上路后,风景开始变化。平原渐渐退去,远处出现了山的影子。道路变得曲折,坡度起伏。大货车多了起来,轰隆隆地超车,带起一阵阵气流。易安开得很稳,始终保持在限速的中段,不时观察前后车辆。那辆跟了她十几公里的银色轿车在某个岔路口拐走了,可能只是同路。
中午时分,她在一个小镇边缘的饭馆停车吃饭。点了盘炒饭,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吃。饭馆里人不多,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打毛线,偶尔抬头看看客人。一切都平常得让人恍惚。
易安借着去后院的功夫,快速检查了车底和轮胎。没有异常。回到车上,她把座位放到一些,闭眼休息了二十分钟。没有真正睡着,只是让身体和眼睛放松。脑子里像有个精密仪器在运转,反复推演路线、可能的风险、应对方案。
下午的路更不好走。国道变成了盘山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谷。路面有不少坑洼,有些地方还有塌方后清理的痕迹。弯道一个接一个,视线受阻。易安放慢了速度,全神贯注。偶尔对面来车,车灯晃过,在挡风玻璃上留下短暂的光斑。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隐约能看到太阳,转眼间云层就厚厚地压下来,开始飘雨。雨不大,但很密,在山谷间拉起一道灰蒙蒙的帘子。雨刷规律地摆动,刮出一片清晰的扇形,很快又被新的雨点覆盖。
这种天气,能见度差,山路湿滑,但换个角度想,也能提供某种掩护。易安打开雾灯,车速降到四十。仪表盘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半。按这个速度,天黑前能抵达计划中的第一个落脚点——一个叫“松坪”的小村子,就在目标区域的外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余娉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两个字:“顺利?”
易安单手打字回复:“路上。雨。”
几秒钟后,回复过来:“设备测试第三次,稳定性提升至9%。注意安全。”
9%。虽然还是低得可怜,但总比没有强。易安关掉手机屏幕,继续专注开车。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淌,外面的世界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路牌显示距离松坪还有十五公里。雨小了些,但雾起来了。白色的雾气从山谷里漫上来,贴着路面流动,能见度变得更差。易安不得不把车速降到三十以下,几乎是在雾里摸索前行。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后面有车灯。
不是刚刚超过去的那辆货车,是另一辆,跟得不远不近,大概两百米的样子。雾太大,看不清车型,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光晕。易安试着稍微加速,后面的车也加速。减速,对方也减速。
别跟了。
易安心里一沉,但手上动作依旧平稳。她观察着路况,脑子里快速盘算。这段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谷,没有岔路,连个紧急停车带都少见。对方选择在这里跟上,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看准了这里不好脱身。
又开了几分钟,前方出现一个稍微宽些的弯道,内侧山壁有个凹陷,勉强能停下一辆车。易安打灯,缓缓把车靠过去停下。她没熄火,手放在档把上,眼睛盯着后视镜。
后面的车也减速了,但没有停,慢慢地从旁边驶过。是一辆黑色的suv,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车子经过时,速度很慢,几乎要停下来。易安的手指扣住了藏在车门储物格里的电击器。
但suv没有停,只是缓缓驶过,很快消失在前面转弯处的雾气里。
易安等了五分钟,没有车再经过。她重新挂挡,慢慢把车开回路上。雾气依旧浓重,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她开得很小心,注意力高度集中,不只是看路,也在观察两侧可能藏匿的地方。
大约开了三公里,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那辆suv的尾灯——它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易安下意识想减速,但随即发现不对。suv停的位置很刁钻,刚好在一个右转弯的入口处,车身斜着,几乎占了一半车道。而弯道另一侧是深谷,没有护栏。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易安猛打方向盘,车轮在湿滑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失控般向左侧山壁滑去!她死死稳住方向,右脚在刹车和油门间快速切换,试图找回抓地力——
就在这时,左侧山壁的阴影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穿着深色雨衣,看不清脸,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直直朝着驾驶室扑来!
易安瞳孔骤缩,几乎本能地猛踩油门,同时将方向盘往右急打!引擎发出一声怒吼,前轮在泥水里空转了一瞬,然后猛地抓住地面,车子像受惊的野兽般向前窜出!
砰!一声闷响,那人影手里的东西砸在了车尾左侧,好像是根棍子或钢管。车子剧烈晃动,但没停,加速冲过了suv的阻挡。后视镜里,那人影踉跄了一下,迅速退回到雾气中。suv也发动了,车灯大亮,追了上来。
易安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但手很稳。她盯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山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甩掉他们,到松坪。
雨还在下,雾更浓了。这段路她提前研究过地图,知道前面大约两公里处有个废弃的养路工班房,旁边有条极窄的土路,通往更高的山坡。那是唯一的脱身机会。
车速提到六十,在湿滑的山路上已经是极限。车身在弯道中倾斜,轮胎不时发出抗议的尖叫。后面的suv紧追不舍,车灯在雾气中像两只发狂的眼睛。
就是这里!易安猛地刹车,同时向右急转。车子冲出路基,碾过杂草和碎石,颠簸着冲上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路。底盘刮到石头,发出刺耳的声响,但车子没停,咆哮着往山坡上爬。
后视镜里,suv在路口急刹,车头探进来,但显然犹豫了——这条土路太窄太陡,他们的车未必能上来。几秒钟后,suv倒车退回了主路,车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调头,朝着松坪方向驶去。
他们没有继续追上来,但方向明确。
易安把车开到山坡上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熄了火。引擎盖冒着热气,雨水打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她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不是偶然。不是路霸。对方有准备,有配合,目标明确。
她解开安全带,检查了一下车况。左后侧车身有道明显的凹痕和刮擦,但结构无碍。轮胎和底盘也还好。她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爬到旁边一块较高的岩石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向下望。
雾气遮蔽了大部分视野,只能隐约看到下方国道的轮廓。那辆suv已经不见了。但易安知道,他们很可能就在前面等着,或者在松坪设下了什么。
雨丝飘在脸上,冰凉。易安抹了把脸,回到车里。她拿出地图,用防水笔在上面做了几个标记。原计划去松坪落脚、补充物资、观察环境的方案行不通了。那里可能已经不安全。
她需要一个新的落脚点,以及进入目标区域的新路线。
天色越来越暗,雨虽然小了,但雾气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山里黑得早,再过个把小时,能见度会更差。在陌生的山区夜行,尤其可能还有人在搜寻她,风险太大。
易安看了眼油表,还剩大半箱。食物和水还能支撑两天。她做了决定:今晚就在这林子里过夜。车子藏在树林深处,用树枝简单伪装。她不生火,就在车里休息,保持警惕。
她从后备箱拿出睡袋,铺在后座上。又检查了武器和通讯设备,确保随时能用。最后,她给余娉发了条简短的信息:“遇阻,安全,今夜露营。明早再联系。”
发送完毕,她关掉手机,只留一只老式的、只能收发短信的备用机开着,设定为静音。
夜幕彻底降临。山林里的黑暗是浓稠的,带着重量。雨停了,但雾还在,湿冷的空气从车窗缝隙渗进来。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夜鸟的啼叫,凄清悠长。
易安裹紧睡袋,靠在座椅上。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勉强看清周围树木的轮廓,像沉默的守卫。她知道今晚不可能睡踏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醒来,倾听周围的动静。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的遭遇。那辆suv,那个从山壁阴影里冲出来的人。动作干脆,目的明确,不是一般的劫道。是“织网人”吗?他们怎么会知道她的路线?是内部泄露,还是她的行踪早就被掌握了?
还有那个“守夜人”的警告。“小心身边”。现在看来,不只是身边,连前路都布满了未知的危险。
但易安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猎手踏入了猎场,危险让感官变得敏锐,让思维更加清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可能付出什么代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易安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前方那片被迷雾和传说笼罩的山谷,将露出怎样的真容。
这一夜,格外漫长。但终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