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内一方白墙的空白处,他用木炭画了一支简笔的青芝,那芝盖的方向,反常地指向东南方。这是旧日暗卫联络的标记,意指“龙喉”新址所在。这炭画每过十天半月,他便会用湿布轻轻抹去旧迹,再重新画上一幅。旧的炭痕被拭去后,墙上会留下一片淡淡的灰影,层层叠加,如同龙蛇蜕皮留下的痕迹。
巷子里偶尔有顽童探头张望,见了这画,只当是蘑菇,好奇地称呼他为“蘑菇先生”。欧阳简便时常备些自制的姜糖,分给这些孩子,于是“蘑菇先生”的名号便在这僻静的小巷里传开了。
日常生活也极有规律。
每日清晨,卯时正刻,他便提着水桶出门,与巷口的邻居老妇一同去指定的地方买水,讨价还价时精确到“勺”。买姜的时候,他总会掐掉根须,说是“根须压秤,留给贩主回去还能种”。市井小贩们背后笑话他吝啬,他也只是笑笑,从不辩解。
每省下一文钱,他便会暗中在一个小册子上记下一笔,积攒到十文,便换一枚不起眼的“灰鹞”造型的小铜铃,悄悄悬挂在院中古槐树最低的枝桠上。
那株古老的槐树,不仅是院中的景致,更是他的“望远哨”。
攀上树干第三层枝丫,视线恰好能越过低矮的民居,望见巷外那条小河,以及河上连接着外面御道的小桥。他在那根枝丫上钉了一个小铁环,风大的日子,铁环被吹动撞击树干,会发出类似打更梆子的声响,提醒他“该上房观星了”。
环响三声,他便在灯下绘制星图;环响五声,则记录市井传闻与物价波动;若是环响七声,则意味着有紧急情报,需立即放出信鸽传递消息。
“观澜”二字,并非真是观看水波。欧阳简所求的,是“波澜不起”的极致安静。他需要这小院静到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节拍,才能在这种绝对的静谧中,仔细分辨出哪一丝微弱的震动是帝都的呼吸,哪一缕若有若无的共鸣是龙脉的胎动。
墙外的世界尘土飞扬,墙内他却将所有的尘埃都压到最低。他将所有的锋芒与秘密,都收敛进那些灰布包裹的旧书里,收敛进每日咀嚼的姜蒜辛辣里,收敛进周而复始的炭画与铜铃里。他要让整座帝都以为,这槐安巷尾,只住着一个胆小怕事、悭吝古怪的穷游医。
冬日的阳光偶尔会穿透云层,洒满小院。雪后初霁时,古槐光秃秃的枝桠在白墙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影子。那影子移动着,某一天的正午,恰好与墙上那支“反向东南”的青芝炭画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竟形成了一条首尾俱全、张口欲吟的龙形。
而那龙口所指向的远方,越过重重屋脊,正是皇宫紫宸殿金銮殿巍峨的屋脊方向。
龙影无声,龙喉深处,只待一声惊蛰春雷,便要将这帝京看似平静的尘埃,震起滔天巨浪。
而现在,小院依旧静默,如同深渊,吸纳着一切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