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马车驶离的声响,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沈砚秋走到窗前,看见陈副官的车正拐进胡同口,车后挂着的军用水壶随着颠簸晃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她忽然发现车辙里混着些细碎的金属粉末,在月色下闪着银亮光泽,像极了刚才从机芯里清理出来的磨屑。
春桃端着空托盘进来时,发现小姐正对着那罐齿轮油出神,妆台上的信笺已不见踪影。鎏金自鸣钟“当”地敲了九下,春桃刚要开口提醒该歇息了,却见沈砚秋忽然起身,旗袍下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把我的工具箱拿来,就是镶铜边的那个木箱子,我得去趟军械处,问问王科长认不认识这个标记。”说话间,袖袋里的信纸边角硌着腕骨,像块发烫的烙铁,那是周明诚信里画的简易地图,标注着柏林走私线路的暗号。
胡同里的梆子敲了九下,沈砚秋提着工具箱穿过月光斑驳的巷弄。北平城的夜风吹起她的旗袍下摆,露出里面藏着的手枪轮廓——那是父亲留下的勃朗宁,枪柄还留着他的体温。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悠长如叹息,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她忽然想起周明诚信里的话:“齿轮要转,总得有人添油,也总得有人看清哪个齿轮藏着锈。”
军械处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人影。沈砚秋推开门时,王科长正对着放大镜研究一块拆下来的齿轮,桌上散落着七八块零件,都用白绸布盖着。见沈砚秋进来,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着齿轮内侧的刻痕叹道:“沈小姐您瞧这工艺,跟去年查获的日本走私军火里的零件一模一样。听说关东军在沈阳兵工厂仿造德国机芯,就是为了混进咱们的军械库,这怀表说不定就是个信号器。”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缩,工具箱里的锡罐仿佛有千斤重。她忽然明白,周明诚寄来的不仅是齿轮油,更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北平城里盘根错节的秘密。那些看似无关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王科长袖口的机油味里混着日本樱花香,佐藤怀表的表链刻着与军火箱相同的编号,还有陈副官马车里的金属碎屑……原来这枚小小的怀表,竟是撬动华北局势的关键齿轮。
回到沈家时,沈忠在前厅等着她,手里拿着份电报,黄纸边缘已被捏得起了毛边:“南京来的急电,刚到的,说周先生在柏林失踪了,德国警方正在查,说是跟军火走私案有关。”电报纸在沈砚秋手中微微颤抖,她忽然想起那罐齿轮油,罐身的德文标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未卜的前路。标签最下方还有行极小的字迹,是周明诚用铅笔添的:“油里有密信,火烤可见。”
夜风吹动窗帘,怀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沈砚秋将电报凑近灯火,看着字迹渐渐模糊,忽然听见齿轮转动的轻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座北平城都成了巨大的钟表,而她手中的齿轮油,是让时间继续前行的唯一希望。她点燃酒精灯,将信纸凑近火苗,果然在火光中显出几行字:“明晚八点,琉璃厂修表铺交接,带齿轮油。”
窗外的月光忽然变得明亮,照亮桌上那罐德国齿轮油。沈砚秋看着油面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周明诚说过的话:“真正的精密,是让每个齿轮都找准自己的位置。”她握紧手中的怀表,感觉齿轮在掌心轻轻跳动,像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