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津门老城的青砖灰瓦上,连带着海河水面都泛着沉沉的暗,唯有租界边缘的几处霓虹,在浓重的夜色里晕开微弱的光,却照不透街巷里弥漫的肃杀。
沈砚之靠着斑驳的砖墙半蹲下身,指尖划过墙根处湿润的青苔,耳畔是远处巡捕房警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尖锐刺耳,刺破了深夜的静谧,也揪紧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他身上的藏青色长衫沾了不少尘土,袖口还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印着一块淡淡的淤青,是方才从巡捕的包围圈里突围时撞到墙角留下的。
“砚之哥,清点完了,咱们这次出来的十七个人,现在还剩十一个,老周、小邓他们……没跟上。”林晚秋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哽咽,她攥着帆布包的手指泛白,包里装着刚从联络点抢出来的机密文件,纸张的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她脸上还沾着些许炭灰,是方才联络点被纵火时溅上的,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藏着后怕,更藏着不屈。
沈砚之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身旁的几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志,有的手臂淌着血,只用布条简单缠了几圈,鲜血顺着布条往下渗,滴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有的脸色苍白,显然是方才突围时耗尽力气,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没有半分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声音低沉却有力:“同志们,眼下情况危急,军统的人联合巡捕房,把咱们周边的三个联络点都端了,摆明了是要赶尽杀绝。但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慌,文件不能丢,人更不能垮,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
话音刚落,身旁的赵猛攥紧了手里的短枪,咬牙道:“砚之哥,你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办?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老子不怕死!”赵猛性子耿直,身手利落,是队伍里的冲锋陷阵的好手,方才突围时,若不是他顶着子弹掩护,恐怕还会有更多同志落在后面。
“不能硬拼。”沈砚之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敌人这次来势汹汹,兵力是咱们的好几倍,硬拼只会白白牺牲。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文件安全送到城外的根据地,同时,还要通知其他隐藏的联络点,让他们赶紧转移,避免再遭损失。”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租界的方向,“租界里鱼龙混杂,敌人的布控相对松散,咱们先从后门绕进租界,找老杨的杂货铺暂避,那里是咱们的备用联络点,暂时应该安全。等天亮之后,再想办法出城。”
众人纷纷点头,眼下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林晚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作镇定道:“砚之哥,我跟老杨打过几次交道,他为人可靠,杂货铺的地窖里有暗室,能藏人,文件也能妥善存放。”
沈砚之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晚秋带路,赵猛断后,其他人跟紧我,路上尽量压低身子,避开路灯和巡逻的队伍,动作快,别拖沓。”
一行人当即动身,沿着街巷的阴影处快速移动,脚步放得极轻,只有鞋底蹭过石板路的细微声响。夜色里,巡捕的手电筒光束在街巷间来回晃动,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呵斥声,几人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多亏了沈砚之反应迅速,及时带着众人躲进旁边的小巷或废弃院落,才堪堪避开。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亮越来越近。沈砚之当即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迅速躲进旁边一处废弃的粮站里。粮站的大门早已腐朽,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好在夜色掩护,没有被远处的巡逻队察觉。
几人刚躲进粮站,就看到一队巡捕举着手电筒,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礼帽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看到他脸上冷硬的轮廓,正是军统津门站的行动队队长,顾景琛。
沈砚之的瞳孔骤然紧缩,握着短枪的手指紧了紧。顾景琛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这些年,不少同志都折在了他的手里,就连上次联络点的暴露,也疑似与他有关。没想到这次清剿行动,竟是他亲自带队。
“顾队,刚才追丢的那伙人,会不会已经跑远了?”一名巡捕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畏惧。
顾景琛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街巷两侧的阴影,眼神冰冷,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跑不了。他们手里攥着机密文件,肯定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要么藏在附近的废弃院落里,要么就是想绕进租界。通知下去,加派人手,封锁所有通往租界的路口,挨家挨户搜查附近的废弃建筑,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是,顾队!”巡捕们连忙应下,转身就要去安排。
顾景琛又补充道:“另外,让人盯着老杨的杂货铺,那地方不对劲,之前就怀疑是地下党的联络点,这次他们走投无路,说不定会往那里钻。”
躲在粮站里的众人,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顾景琛竟然连备用联络点都盯上了,若是刚才直接往杂货铺去,恐怕早就落入敌人的圈套了。林晚秋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看向沈砚之的眼神里满是庆幸,还好砚之哥心思缜密,没有贸然行动。
沈砚之的脸色沉得厉害,顾景琛的谨慎和狠辣,远超他的预料。眼下通往租界的路口被封锁,附近的废弃建筑又要被挨家挨户搜查,他们就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随时都可能被敌人发现。
等巡捕队走远后,赵猛压低声音道:“砚之哥,这下怎么办?租界去不了,附近又要被搜查,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沈砚之没有说话,目光在粮站里四处打量。这处粮站废弃已久,里面堆满了破旧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粮站的后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不算高,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尽头似乎连着城外的方向,只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敌人布控。
他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小巷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暂时看起来还算安全。但越是平静,就越可能暗藏危机,顾景琛心思缜密,说不定早就派人在城外的路口设下了埋伏。
“砚之哥,要不咱们从这里出去,顺着小巷往城外走?”林晚秋也凑了过来,看着窗外的小巷,小声提议道。
沈砚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城外的路口大概率有埋伏,直接往城外走,风险太大。不过,这条小巷或许能给咱们争取一点时间,咱们先从这里出去,绕到城西的贫民窟,那里人口密集,鱼龙混杂,敌人的布控相对薄弱,咱们可以在那里找个地方暂避,再想办法联系根据地的同志,让他们派人来接应。”
贫民窟的条件艰苦,环境恶劣,但胜在人多眼杂,敌人很难逐一排查,确实是暂时藏身的好去处。众人没有异议,当即决定按照沈砚之的计划行动。
沈砚之先让赵猛趴在窗户边,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敌人巡逻后,才示意众人依次从窗户翻出去。赵猛身手最好,第一个翻了出去,落地后迅速警戒,确认安全后,朝着里面比了个手势。紧接着,林晚秋和其他同志也陆续翻了出去,最后才是沈砚之。
刚落地,沈砚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巡捕的吆喝声:“里面有人吗?开门检查!”显然,巡捕队已经开始搜查废弃建筑了,再晚一步,他们就被堵在粮站里了。
几人不敢耽搁,连忙顺着小巷快速往前跑,小巷狭窄而曲折,两侧的墙壁斑驳破旧,偶尔有老鼠从脚边窜过,吓得林晚秋差点叫出声,好在她及时捂住了嘴,才没有暴露行踪。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正是城西的贫民窟。这里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大多是用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街道狭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此时天还没亮,贫民窟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这份沉寂。
沈砚之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围的房屋,低声道:“咱们找个没人住的空屋先躲起来,等天亮之后,再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
众人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了一间破旧的土屋,房门虚掩着,显然是长期没人居住。赵猛走上前,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几张残缺的桌椅,布满了灰尘。
“就这里吧。”沈砚之说道,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进来,赵猛顺手关上了房门,并用一根木棍顶了起来。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纷纷找地方坐下休息。林晚秋从帆布包里拿出几块干粮,分给众人:“大家先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众人接过干粮,慢慢吃了起来,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重。老周、小邓他们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大家既悲痛又愤怒,更明白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沈砚之吃了两口干粮,就放在了一旁,他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重来的经过。敌人这次的清剿行动,显然是早有预谋,不仅精准地端掉了他们的三个联络点,还对他们的逃跑路线了如指掌,甚至连备用联络点都盯上了,这背后,会不会有内鬼?
这个念头一出,沈砚之的心头一沉。若是队伍里有内鬼,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他们这次很难突围,就连根据地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他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身旁的几人,这些都是他信任的同志,每个人都为了革命事业出生入死,他不愿意相信其中有人会背叛,但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不怀疑。
“砚之哥,你在想什么?”林晚秋注意到沈砚之的脸色不对,轻声问道。
沈砚之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只是道:“没什么,我在想,敌人这次的行动这么精准,肯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咱们接下来要更加小心,任何可疑的人或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林晚秋点了点头,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没有往内鬼的方向想,只当是敌人的情报网太过严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伴随着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呵斥声。众人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赵猛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砚之哥,是巡捕队,他们竟然搜到贫民窟来了,还在抓人。”赵猛压低声音说道。
沈砚之心中一紧,顾景琛果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竟然连贫民窟都要搜查。他走到门边,顺着门缝向外看去,只见一队巡捕举着手电筒,在贫民窟的街道上四处搜查,遇到开门观望的居民,就厉声呵斥,甚至还强行闯进居民家里搜查,不少居民被吓得哭哭啼啼,却敢怒不敢言。
“怎么办,砚之哥?他们要是搜到这里来,咱们就暴露了。”一名同志紧张地说道,手里的短枪握得更紧了。
沈砚之的大脑飞速运转,眼下若是硬拼,肯定不是对手,若是逃跑,外面全是巡捕,根本无处可躲。他目光扫过屋内,突然看到墙角有一个破旧的地窖入口,上面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堆满了杂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快,把地窖打开,咱们躲进地窖里。”沈砚之连忙说道。
赵猛和另外两名同志立刻走了过去,搬开木板上的杂物,掀开木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窖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晚秋,你带着文件先下去,其他人跟上,我断后。”沈砚之说道。
林晚秋点了点头,率先顺着梯子爬进了地窖,其他人也陆续跟着爬了下去。等最后一名同志爬进地窖后,沈砚之刚要往下爬,就听到外面传来巡捕的敲门声,声音急促而响亮:“开门,开门检查!”
沈砚之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连忙将木板盖好,又把杂物堆回原处,伪装成原来的样子,随后迅速顺着梯子爬进了地窖,刚落地,就听到外面的房门被巡捕一脚踹开,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翻找东西的声响。
地窖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被上面的巡捕发现。沈砚之靠在墙壁上,竖着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手心微微出汗,若是被巡捕发现地窖,他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上面的巡捕翻找了一阵,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名巡捕的声音传来:“队长,这里就是一间空屋,什么都没有,应该没人。”
“再仔细找找,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带队的巡捕小队长。
紧接着,就听到杂物被翻动的声响,沈砚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拳头,若是巡捕翻开木板,他们就只能拼了。
好在过了片刻,上面传来巡捕小队长的声音:“行了,这里没什么可疑的,去下一家看看。”
随后,就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关上,外面又恢复了寂静。地窖里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地上,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吓死我了,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林晚秋拍着胸口,语气里满是后怕。
赵猛也松了口气,道:“还好砚之哥反应快,找到了这个地窖,不然咱们这次真的麻烦了。”
沈砚之缓缓舒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后怕,声音低沉道:“暂时安全了,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敌人肯定还会在贫民窟搜查一段时间,咱们得在地窖里待上一阵,等外面的风声过了,再想办法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地窖里空间狭小,空气污浊,又黑又闷,十分难熬,但比起外面的危险,这里已经算是安全的港湾了。林晚秋从帆布包里拿出火柴,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一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地窖里的一小块地方,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但眼神里却依旧带着坚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天渐渐亮了起来,贫民窟里也热闹了起来,传来了居民们的说话声、咳嗽声,还有小贩的吆喝声,但巡捕队的搜查声依旧没有停止,偶尔还能听到居民们的哭喊声和巡捕的呵斥声,让地窖里的众人心中沉甸甸的。
沈砚之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不断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文件必须尽快送到根据地,否则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敌人的布控严密,想要出城难如登天,而且队伍里可能存在内鬼,这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若是不把内鬼找出来,他们随时都可能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就在这时,林晚秋轻轻碰了碰沈砚之的胳膊,小声道:“砚之哥,你看这个。”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从刚才分的干粮包里掉出来的。
沈砚之睁开眼睛,接过纸条,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了起来,纸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租界码头,午时,船接应。”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上去的。
沈砚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张纸条是谁放进去的?是老杨吗?可老杨的杂货铺已经被敌人盯上了,他怎么会知道他们躲在贫民窟,还能把纸条送到他们手里?而且,午时在租界码头接应,会不会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这纸条是从干粮包里掉出来的?”沈砚之看向林晚秋,问道。
林晚秋点头道:“嗯,刚才我拿干粮的时候,没注意,刚才整理帆布包,才发现这张纸条。这干粮是之前从联络点带出来的,难道是联络点被端之前,有人提前放进去的?”
沈砚之沉吟片刻,道:“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敌人的阴谋。咱们现在不知道这纸条的真假,若是贸然前往租界码头,很可能会落入敌人的圈套;但若是不去,又可能错过唯一的出城机会。”
赵猛凑了过来,看了看纸条,道:“砚之哥,我觉得可以去试试,眼下咱们被困在这里,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就算是圈套,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总比坐以待毙强。”
其他同志也纷纷附和,他们都明白,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会被敌人找到,只有冒险一试,才有突围的可能。
沈砚之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纸条,心中做出了决定:“好,那咱们就去租界码头。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赵猛,你带上两个人,提前去租界码头探查情况,看看有没有敌人埋伏,若是安全,就回来报信;若是有埋伏,就赶紧撤回来,咱们再想其他办法。我带着剩下的人,等你们的消息,若是午时之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就不去了,另寻出路。”
“好,砚之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仔细探查,不会让大家陷入危险的。”赵猛点头道,当即挑选了两名身手利落的同志,准备出发。
沈砚之从怀里掏出一把短枪,递给赵猛:“拿着,路上小心,遇到危险,优先自保,不要硬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