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芜指尖捏着那方素色绸缎刺绣帕子,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凹凸的针脚,眼底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帕子是昨日从苏公馆偏院的旧樟木箱里翻出来的,边角泛着淡淡的樟香,针脚细密却透着几分仓促,绣的是几枝看似寻常的兰草,叶片舒展,花瓣轻拢,可仔细瞧着,每片叶子的走线角度、花瓣的针脚疏密都透着诡异的规整,绝非寻常绣品该有的模样。
桌案对面,陆景渊指尖夹着半截未燃尽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锐利。他目光落在帕子上,声音低沉:“这帕子是苏老夫人留给苏婉清的陪嫁之物?”
沈青芜点头,指尖轻轻点在一片兰草叶上:“是,昨日整理婉清留下的遗物,在最底层的锦盒里找到的,外面裹着三层油纸,看着格外金贵。起初只当是普通的念想,可这针脚……你瞧,每片叶子的走线都是三段一组,花瓣要么是两长一短,要么是三短一长,和寻常刺绣的随性截然不同。”
陆景渊抬手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伸手接过帕子,迎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端详。阳光落在绸缎上,针脚的阴影清晰可见,他顺着叶片的走势数着,一片叶子的针脚恰好是“·-·”,另一片是“-··”,组合起来竟隐隐贴合摩斯密码的规律。他心头一动,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摩斯密码手册,这是他早年在欧洲执行任务时留下的,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密码与文字的对应关系。
“之前截获的日军密电里,有几组密码始终无法破解,”陆景渊翻动手册,指尖停在某一页,“当时推测日军可能换了新的密码本,却没想到会藏在刺绣里。你试试,把兰草叶的针脚当作短码‘·’,花瓣的针脚当作长码‘-’,对应着手册译译看。”
沈青芜接过手册,指尖划过纸上的字符,目光重新落回帕子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点在第一枝兰草的叶片上,逐字逐句地对应:“这片叶是·-,对应a;这片是-··,对应d;花瓣是--·,对应g……adg?不对,或许是按整枝兰草的顺序来,而非单叶片。”
她调整思路,顺着兰草生长的方向,从根部到顶端逐段记录针脚。第一枝兰草共五片叶、三朵花,针脚组合起来是“·- ··· - ·-- ·- -· --·”,对应手册翻译下来,竟是“安庆码头”四字。沈青芜瞳孔微缩,指尖微微发颤,连忙看向第二枝兰草,继续翻译:“寅时三刻,货船‘江远号’,密件藏于货舱三号木箱夹层。”
陆景渊凑过来看,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安庆码头是日军在江南地区重要的物资转运点,寅时三刻正是凌晨,货船‘江远号’……上周刚收到消息,日军有一批重要密件要从安庆转运至南京,负责押送的是日军特高课的佐藤少佐,此人手段狠辣,且心思缜密,之前多次破坏我们的截获计划。”
沈青芜将帕子平铺在桌案上,指尖划过剩下的几枝兰草:“还有后半部分,我继续译。”她加快速度,剩下的刺绣对应下来,内容愈发关键——“密件含江南地区地下交通站分布图,译后即刻销毁,切勿留痕,苏门后人需守此秘,助抗倭大业”。
最后几个字译完,沈青芜的眼眶微微泛红。苏婉清是苏门的独女,自幼跟着父亲学过刺绣,也懂些基础的密码知识,只是平日里从未显露,如今看来,苏老夫人早已知晓日军的阴谋,将如此重要的密码本藏在陪嫁刺绣里,既是为了避人耳目,也是希望苏门后人能在关键时刻用上这份力量。可惜婉清此前并未察觉刺绣的秘密,直到遇害,这方帕子才得以重见天日。
“原来苏老夫人早有防备,”陆景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苏门世代经商,却始终心怀家国,之前苏老先生暗中资助我们购买军火,想必也是知晓这份秘密,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明说。如今这份密码本,刚好能破解日军的密电,还能截获他们的地下交通站分布图,若是能顺利拿到密件,江南地区的抗日力量便能少走许多弯路。”
沈青芜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指尖紧紧攥着帕子:“婉清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安心。只是安庆码头守卫森严,佐藤少佐亲自押送,想要截获密件绝非易事。寅时三刻的货船,我们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准备,既要避开日军的巡查,又要确保密件万无一失,稍有不慎,不仅拿不到密件,还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陆景渊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巷口来往的行人,眉头紧锁。安庆码头位于长江沿岸,日军在码头周围设了三道关卡,每艘货船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货舱更是由日军士兵24小时看守,想要潜入难如登天。而且佐藤少佐经验丰富,必然会在货船周围布下暗哨,稍有动静便会触发警报。
“不能硬闯,只能智取,”陆景渊转过身,目光落在沈青芜身上,“你之前在苏公馆认识的账房先生老陈,是不是有个儿子在安庆码头当搬运工?”
沈青芜一愣,随即点头:“是,老陈的儿子叫陈阿福,在码头干了五年,对码头的地形和日军的巡查规律都很熟悉。之前苏公馆的货物转运,偶尔也会找他帮忙,为人靠谱,且对日军的暴行早有不满,只是胆子小,不敢轻易反抗。”
“或许可以从他入手,”陆景渊沉吟道,“让他帮忙打探‘江远号’的具体停泊位置,还有货舱三号木箱的情况,另外,日军夜间的巡查间隔、暗哨的位置,这些都需要摸清。我们这边再安排人手,伪装成码头的搬运工或商贩,伺机潜入货船。”
沈青芜思索片刻,点头应下:“我今日便联系老陈,让他转告陈阿福,此事关乎家国大义,事成之后,我们会安排他和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远离日军的控制。只是陈阿福胆子小,未必肯答应,需要多劝劝他。”
“我亲自去见他,”陆景渊道,“有些话,当面说更有说服力,也能让他知晓此事的重要性,以及我们的诚意。你留在租界,继续研究这方刺绣,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毕竟这帕子上的兰草共有七枝,我们只译了五枝,剩下两枝的针脚更密,或许藏着其他秘密。”
沈青芜低头看向帕子,果然,最右侧的两枝兰草针脚比之前的更细密,走线也更复杂,之前只顾着译关键信息,竟忽略了这两枝。她拿起手册,重新投入翻译,只是这两枝的针脚组合格外特殊,时而长短交错,时而连续重复,译了半个时辰,只译出“暗线”“内鬼”四个字,后面的内容始终无法对应,像是被做了特殊加密。
“这两枝的针脚不对劲,”沈青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前面的都是三段或四段一组,这两枝却是五段一组,而且长短码的排列毫无规律,或许需要其他的对照方式,比如针脚的颜色?可这帕子用的都是同一种丝线,颜色并无差异。”
陆景渊还未离开,听到这话便走了回来,重新拿起帕子翻看。他指尖划过最右侧的兰草,忽然察觉到丝线的粗细略有不同,靠近根部的针脚丝线略粗,顶端的略细。他心头一动:“或许是按丝线粗细区分长短码,粗线是‘-’,细线是‘·’,你再试试。”
沈青芜眼前一亮,连忙按这个思路重新翻译。粗线的针脚对应长码,细线对应短码,五段一组的针脚组合起来,终于有了头绪。第一组是“·-·-·”,对应“5”;第二组是“-····”,对应“6”;继续译下去,竟是一串数字后面跟着“公馆书房,书架第三层,暗格”。
“?这是什么?”沈青芜疑惑道,“苏公馆的书房书架,我之前去过几次,并未发现暗格。难道这串数字是暗格的密码?”
陆景渊点头:“大概率是,苏老夫人心思缜密,不可能只把密码本藏在一处,这串数字应该是开启另一处秘密的钥匙,里面或许藏着更重要的信息,比如日军其他据点的密码,或是苏门暗中联络的人员名单。”
“可苏公馆如今已被日军查封,门口常年有士兵看守,想要进去难如登天,”沈青芜眉头紧锁,“之前婉清遇害后,日军便以‘通共’的罪名查封了苏公馆,里面的东西大多被搜走,只剩些笨重的家具,书架说不定也被日军检查过。”
“日军未必知道暗格的存在,”陆景渊道,“若是暗格那么容易被发现,苏老夫人也不会把秘密藏在那里。而且日军查封苏公馆后,只搜走了值钱的财物和可疑的文件,书架这种地方,大概率只是粗略检查,不会细看。我们可以等夜间日军巡查松懈时,潜入苏公馆,找找暗格的位置。”
沈青芜犹豫道:“苏公馆周围布了日军的暗哨,夜间潜入风险太大,万一被发现,不仅拿不到东西,还会打草惊蛇,影响安庆码头的行动。不如先集中精力处理码头的事,等拿到密件后,再想办法潜入苏公馆。”
陆景渊思索片刻,觉得沈青芜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也好,先以码头的事为重,暗格的事暂且搁置,等截获密件后,再另做安排。我现在就去见陈阿福,打探码头的情况,你留在这边,把刺绣上的信息整理清楚,再核对一遍摩斯密码的对应关系,确保没有译错,毕竟一步错,步步错,容不得半点马虎。”
沈青芜应下,将帕子和密码手册放在桌案中央,重新逐字逐句地核对。阳光渐渐西斜,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她点亮桌上的煤油灯,灯光映在绸缎上,针脚的影子在纸上晃动,她的目光专注而坚定,指尖划过字符,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直到确认“安庆码头、寅时三刻、江远号、货舱三号木箱”这些信息准确无误,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陆景渊已抵达老陈的住处。老陈的家在租界边缘的小巷里,是一间简陋的平房,屋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老陈见到陆景渊,连忙起身让座,脸上满是拘谨:“陆先生,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景渊开门见山,将安庆码头的事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刺绣密码本的细节,只说截获消息,日军有密件要转运,需要陈阿福帮忙打探情况。老陈听完,脸色瞬间变了,连连摆手:“陆先生,这可不行,码头的日军看得紧,阿福只是个搬运工,若是被发现打探这些事,必死无疑啊!”
“老陈,我知道此事凶险,”陆景渊语气诚恳,“可这密件关乎江南地区无数百姓的性命,若是日军的计划得逞,更多的城镇会被沦陷,更多的人会家破人亡。你之前也受过苏老先生的恩惠,苏公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婉清姑娘遇害,皆是日军所为,难道你就不想为他们出一份力,为家国尽一份心吗?”
老陈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上满是挣扎。他想起苏老先生平日里的宽厚,想起苏婉清姑娘的善良,想起日军在街头烧杀抢掠的暴行,心里的愧疚渐渐压过了恐惧。他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眼神坚定了几分:“陆先生,我信你,只是阿福胆子小,我得好好劝劝他,未必能成。”
“只要你肯帮忙,剩下的交给我,”陆景渊道,“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和阿福一家人转移到后方,远离战火,保证你们的安全。而且我们不会让阿福做危险的事,只是让他打探‘江远号’的停泊位置、日军的巡查间隔,这些都是他日常工作中能接触到的,只要小心些,不会被发现。”